他笑起来,方才凌人的气势消失,显得有些亲厚。
像是高高在上的官吏,忽地对着下属展现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宁咏心中更加不舒服了。
他本以为,宋景行是个粗鄙的工匠,配不上赵锦衣,可如今看来,宋景行除了工匠的身份,其他地方都可圈可点,并不逊于他。
他甚至有一种,虽然赵锦衣被他抛弃了,但她又寻了一个更好的。
怎么可以?赵锦衣可是一直都仰慕着他的啊。他不过与苏楚才定亲,赵锦衣转头就要下嫁宋景行了。如此看来,说不定赵锦衣原就是脚踏两只船,他不要她了,她马上就寻了宋景行。
他忽而就恼羞成怒了。他得好好查查,赵锦衣与宋景行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宋景行含笑,看着宁咏的脸色变来变去。终究还是太年轻,遮掩不住自己失控的内心。
他道:“对我而言,四姑娘宛若珍宝。”
却是不再多说,只微微笑着,垂着眼皮,看着宁咏。方才那种睥睨、凌人的感觉又回来了。
宁咏好半响,才勉强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以后我们便常常要见面了,恰逢喜席,你不妨与我们一道同桌,也好认识认识其他的人,说不定将来还能提携你一二。”
“哦,如此说来,你的官职应当不低了?”
宁咏一阵羞赫,什么官职,他不过是个小吏。这臭工匠说话还真是气死人。
幸而宋景行很快的就给了他台阶下:“与大舅子同席,乃是宋某荣幸。这位仁兄,请。”
他倒要看看,这宁咏巴巴的走过来,到底葫芦里要卖什么药。炫耀自己?唔……好像不值一提啊。
但宁咏若是提起以前锦衣仰慕他自己的事情,休怪他不客气。
宁咏有些意外宋景行主动提出来一同入席。虽然不是他提出来的,但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只要在席面上,其他人与他一道合作,暗戳戳的贬低宋景行,打击宋景行,他定然会勃然大怒而去。
宋景行长腿一迈,率先走在前面,宁咏赶紧追上去,二人并肩同行。旁人猛地一看,只觉宁咏俊秀,宋景行英姿飒爽。
郑考先有些意外,原以为宋景行上不得台面,可现今看来,这臭工匠竟然还有几分人模人样的嘛。
宋景行朝赵修远见礼:“二哥。”
说起来他年纪比赵修远还要大。
赵修远睨了一眼宁咏。以前他觉得宁咏自傲,为人清高,安心读书,并不像他整日不学无术,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但现在的宁咏,怎地表现得有点失控?不管宋景行身份再如何低下,那也是他赵修远正儿八经的妹夫。
他以前糊涂,可现在清醒了啊。
真心对待自己的亲友,自己怎能不维护呢?
一行人寒暄完毕,总算入了席。
华灯初上,热热闹闹的喜宴总算开席了。
一道道的菜肴端上来,酒温热了,在凉凉的春夜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宁咏一直观察着宋景行,希望他出丑。
工匠出身的宋景行,想来是无人教导礼仪的罢。又见了这平日里吃不上的菜肴,难免会狼吞虎咽,大失脸面。
赵修远忽地开口:“宁贤兄,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宁咏笑了笑:“菜肴甚是美味。”
“那为何不动筷,还一直看着我家妹夫?可是我家妹夫生得器宇轩昂,叫宁贤兄挪不开眼?”
赵修远端着酒杯,开着玩笑。
宁咏却看出了一丝警告。
他又有些不痛快了。赵修远以前是很听他的话的,可如今为了替他妹夫撑腰,竟然对他不客气了!
他胡乱夹了一块鸡肉:“我原是怕宋妹夫拘束,不敢夹菜,却是我多虑了。”
赵修远道:“宁贤兄的确多虑了,我家妹夫怎么也算半个东道主,在岳丈家中怎地会拘束呢?还理应照料宁贤兄一二才对。”
话音才落,宋景行便配合地用公筷给宁咏夹了一筷子的菜:“宁贤兄请用。”
石三郎哈哈的笑:“兄长说得有理。”
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想,赵修远以前不是这副模样的。他一向与他们这群人交好,素来喜欢贬低他的亲妹妹赵四。可现在竟然维护起赵四的夫婿来。怪哉怪哉。
郑考先给宋景行斟酒:“酒桌上哪分什么东道主,来来来,宋妹夫,吃酒!休要理会他们!”
尽管看宋景行不爽,可他看宁咏更不爽!
不就是攀上了苏家吗,不就是仗着苏家谋了个小吏的职位吗?他妹妹如今在家中,想起此事就哭一场呢。只是那日被荣华郡主吓坏了,也就是偷偷的躲起来哭。想起这件事郑考先就气不顺。他暗暗下了决心,若是将来表妹受宠,他第一个便让表妹革宁咏的职!
宁咏一时有些狼狈。
他自是知晓郑考先为何针对他。可倘若他不与苏楚定亲,也轮不到他家三妹妹啊。
还是石三郎体贴:“如今我们当中,最有出息的是宁贤兄。我相信以宁贤兄的才华,不日便能平步青云。”
这话说到宁咏心坎里去了。
石三郎继续道:“我素来是淡薄名利的,大伙都省得。可四妹夫,当初你与四妹妹定亲时,可是有官职的。这以后,可不能真的让四妹妹跟着你四处颠簸,给你打下手,递锤子吧。四妹妹好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怕是受不了。”
一段话同时贬低了宋景行和赵锦衣。
赵修远眉头轻蹙,他竟是不省得,石三郎原来是一条隐藏颇深,还会咬人的蛇。
宋景行看着石三郎,攥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石三郎贬低他可以,可贬低锦衣,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他唇角缀了一丝淡漠:“四姑娘是我见过性子最为坚韧、也最纯良的女子。她因我搭救之情而答应我的提亲,此为知恩图报;又在我被罢官之时不离不弃,此为有情有义。在我心中,四姑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众人默了一默。宋景行说的,是赵修远口中的小罗刹吗?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郑考先哈哈的笑:“想不到四姑娘竟是这般好。”
忽而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郑家大郎,三姐夫,在你心中,我赵四竟是这般不堪吗?”
石三郎与郑考先心头一跳,齐齐朝来人看去,只见在离他们一丈之地外,赵锦衣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她的旁边,是脸色有些不好看的赵承德与吴氏。
说着别人的坏话,却被别人从背后抓了个正着,这世上怕是没有比这种情形更尴尬的了罢。
郑考先还无所谓,他是外人,以后不见面也就是了。
可石三郎可是三房的女婿,将来少不得总见面的。
石三郎讪讪笑着,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