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贵气浑然天成,尽管那人的面容偏女相,唇角含笑,仿佛春日里那一株迎着春风笑的芙蓉花。
尽管他穿的,不过是书生们常穿的儒生服。
他就负手而立,站在她的面前。
却有一种让人不自觉仰望的感觉。
赵锦衣不自觉的微微偏了偏目光:“你,是何人?我不记得曾见过你。”
那书生仍旧笑着:“赵四姑娘虽不曾见过鄙人,可赵四姑娘的事迹,却时时在鄙人耳边响起。”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环视了一遍周遭,轻轻道:“包括春光阁与赵姑娘的玲珑书局之间的事,鄙人无一不清楚。”
赵锦衣呼吸忽地一滞,望着那人,却是很快又偏了目光,后退几步,行礼:“小女子不知贵人驾到,还望贵人恕罪。”
书生却是眉头一挑:“赵四姑娘果然有意思。”
不等赵锦衣说话,又道:“进来说话。”
他转身落座,脸上仍旧笑着:“赵四姑娘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的?”
赵锦衣垂目,轻声道:“贵人身上的香气,以及贵人腰间的玉佩。”
虽然说龙涎香大富大贵的人家亦可拥有,可像面前这位贵人身上这般浓烈的,少有。
更何况,她曾有幸,见过他母亲的画像。儿子肖母,此话在他身上倒是不错。
书生叹了一口气:“无趣,本以为还能逗逗赵四姑娘呢。赵四姑娘果然聪慧。”
赵锦衣只道:“贵人缪赞。”
书生直勾勾的看着她,忽而道:“四姑娘,若是将春光阁交到你手上,你会如何?”
赵锦衣一怔,仍旧垂目:“小女子能力有限……”
书生却打断她:“我的意思是,春光阁,以及玲珑书局,全都收归于我,而后由四姑娘操纵,四姑娘觉得,如何?”
赵锦衣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以前总觉得朝野离她太远,她再折腾,那也不过是个官吏家的小姑娘,如何能入贵人的眼?更何况,她压根不想被贵人注意!
“事情突然,四姑娘一时犹豫,亦是情理之中。不过,我如今,却是有一件急事要办。四姑娘在听完之后,可以先斟酌斟酌,再回应我也不迟。”
书生语气缓缓:“我怀疑,我的二王叔没死,需要四姑娘助我,到五台山细细打探。”
他轻轻笑着:“我相信,此事四姑娘定然是十分愿意,毕竟四姑娘的未婚夫亦被卷入其中。只不过,他奉的是天家之命。”
他的手指又细又白,像女人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茶盏:“我帮四姑娘解决了褚遂,四姑娘总得报答我罢。”
“还有。”他眯了眼,眼角轻挑,仿佛在春风中飘摇不已的芙蓉花:“我那位父亲,素来偏信苏尚书。如今苏尚书病好,重返朝野,再度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他那位孙女苏楚,是个心眼极小的。当初她受的屈辱,说不定会一一让赵四姑娘受回来……”
“尽管四姑娘本事不小,可终究一人难敌四拳。毕竟我那三王叔,还虎视眈眈着呢。荣华郡主,哦,就是我的堂妹,仗着祖母宠爱,素来是个疯子。便是我那父亲,也压制不住她。”
明明天气不热,赵锦衣却是觉得自己的后背泠泠的出了薄薄的汗,浸透了衣衫。
她艰难地勾唇:“小女子愚钝……”
书生起身,走了两步,浓烈的龙涎香味张牙舞爪地弥漫着:“四姑娘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自然会省得如何选择。对了,我听说,有一位叫做石雪儿的秀女,已经被宠幸了。帝心甚悦,封其为宝林。”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从他嘴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仿佛让人招架不住。
竟是没想到,会有一日,天之骄子会站在她的面前,让她站队。
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赵家姑娘,不久之后就要嫁作宋家妇,从此相夫教子,再赚点零钱贴补家用的。那腥风血雨的朝野之争,离她仿佛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她没作声,只看着书生穿的鞋子。
那是一双精工制作的小羊皮鞋,用金线勾勒着祥云,分外的好看。可这一双小羊皮鞋,却永远只能踩在光洁的地板上。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天家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并不是十分满意,甚至可以说是憎恨。
毕竟儿子的生母,曾间接害死了他最深爱的女人。
可这么多年,天家努力地耕耘,却再也没有第二个儿子。
眼看儿子已经成年,天家急了,这才趁着宝刀未老,企图再拼搏一把。
这等皇家事,也算不上秘辛。毕竟这么些年,天家做得很明显。
小羊皮鞋静静地等待着,倒也不急。
它的主人缓缓道:“唉,宋指挥使此去五台山,势单力薄,倒是让人担忧。”
书生悠闲地在桌旁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过我也不急,到了明日,若是四姑娘欲寻我,到天目书局去传个话便可。”
天目书局!太子竟是天目书局背后真正的主人!
赵锦衣猛然抬头,望向太子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便是那天目书局搅和,孔守成才被贬官……
太子却仍旧轻轻笑着,面若芙蓉:“我不过是瞧孔家表兄总是孤家寡人一个,这才推他一把。”
他将茶一饮而尽,将茶杯搁在桌上,优雅起身:“若不是四姑娘已经定了亲,我的太子妃之位,倒是十分适合四姑娘。”
他不慌不忙地从赵锦衣身边经过,赵锦衣急急行礼,却是被一只手轻轻托起:“在外面,不用多礼。”
那团浓烈的龙涎香渐渐远去了。
方才一直在旁边徘徊的那些人亦追随着出去。
赵锦衣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却是觉得自己的后背湿透了,如今一阵阵的发冷。
梅染扑过来:“姑娘,方才奴婢被那些人揽住了……”
赵锦衣轻轻抬手,让梅染止了话:“我没事。”
梅染细察姑娘,这才发现姑娘额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
她赶紧掏出帕子,替姑娘拭汗:“姑娘,那人究竟是谁呀,排场好大。”
赵锦衣苦笑了一下,想了想,终是没与小丫鬟说实话:“不过是一个故人。”
在背后悄无声息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可不就是一个故人吗?
出了春光阁,阳光热热的照在身上,赵锦衣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长春明显神色不安:“姑娘,方才离去的那人……”
长春毕竟是在外面跑惯了的,对气场强大之人,自是有异常的敏锐。
赵锦衣轻轻摇头:“回家再说。”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似平静热闹的京都,竟然处处暗藏耳目……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
长春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唯独梅染傻乎乎道:“姑娘,这天气热了,百味居又开始售卖樱桃冰山了,姑娘最是喜欢吃这个口味的,要不待会绕路到百味居去买上一份尝尝?”
赵锦衣忽而放松下来,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快快活活地活着?
她笑道:“好呀,买多几份,让大伙都尝尝。”
梅染喜滋滋地去买樱桃冰山,才进门,就被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侍女给撞了一下。
那侍女梳着高髻,杏眼一瞪:“怎么走路的,不长眼吗?”
明明是她撞过来,怎地还恶人先告状了?梅染正欲叉腰,好好地与她理论一番,却是瞧见宁咏扶着苏楚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