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苏家的准女婿,迎接老丈人的棺椁回城,此事宁咏自然义不容辞。
宁咏答应下来,转眼就被套上了麻衣,站在一群同样身穿麻衣的下人之中。
数十招魂蟠一竖,纸钱满天飞,哀声顿起。
宁咏有些吃惊,这阵仗竟然如此大吗?
他看着苏楚,苏楚披麻戴孝,一张脸儿上除了哀伤,还有坚毅。他不由自主地靠近苏楚,低声道:“楚楚,一切都有我。”
苏楚感激地看着他,朝他绽开虚弱的笑容。
迎接棺椁,自然不能乘车,只能徒步前往。宁咏虽然家贫,但从来不曾走过那么远的路,差点隐隐觉得鞋子将自己的脚底磨出几个水泡来。
不过幸好只需在离城门外的三里亭将棺椁接回来便好。
眼看夜色将至,苏家的队伍专挑热闹的街道走,行人纷纷驻足看望,交头接耳。
宁咏看了一眼苏楚,苏楚的脸色一如既往。
他素来聪慧,自是省得苏楚不甘自己的父亲就那般默默无闻地死去,想要闹出些动静来。
但出乎他的意料,一行人将棺椁接回来,到好好的安置在苏家早就布置好的灵堂里,并没有发生别的事。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只是今日不能追问那件事,宁咏心中还是有些不虞。苏楚答应他的事情,究竟还能不能做到?他可不希望这件事一再的往后拖,眼看许多书生纷纷进京赶考,即将大放异彩,他到时候湮灭于众人之中,对苏家也没有什么好处。
棺椁被安置在灵堂里后,只剩下苏楚、宁咏与管事。
按道理,宁咏还不算苏家正式的女婿,守不守灵堂也无所谓。可苏楚却让他留下来。留下来也好,顺便问问那件事。
可管事开始拿着锤子去锤固定棺材盖的钉子时,宁咏吃惊了。
难不成,老丈人没死?
管事并没费多大的功夫,棺材就被打开了。
苏楚赶紧上前,竟从棺中搀扶出一个中年妇人。
那中年妇人的样貌,与苏楚有几分相似。她从棺中出来,稳稳的站到地面的那一刻,宁咏一眼便看到她明显隆起的肚子。
宁咏越发的吃惊了,这还是个孕妇!她为何藏在棺椁中?
苏楚却面带哀伤,扑进妇人怀中,泣不成声的喊了一声:“阿娘!”
妇人脸色苍白,抚着苏楚:“我的儿受苦了!”
苏楚哭哭笑笑:“只要您与弟弟无虞,女儿受些苦也算不得什么。”
宁咏抿着唇,不发一语地站在旁边。
苏楚终于想起他,将他拉到妇人面前:“阿娘,这是您的女婿,宁咏。”
妇人只掠了宁咏一眼:“好孩子,你也辛苦了。”
苏楚揽着宁咏,欢喜地看着阿娘:“阿娘,从今以后,女儿与宁郎,定然会好生守护您与弟弟。”
妇人含笑,拍了拍苏楚:“好孩子。”
她到底是有着身孕的妇人,年纪又大了些,躲在棺椁里久了,有些不舒服。
苏楚赶紧扶着母亲:“阿娘,房间都布置好了,女儿扶您过去。”她秘密安排阿娘回京,身边所用之人,除了宁咏外,都是对苏家死心塌地的心腹。
至于宁咏……是不敢背叛他的。
宁咏看着母女二人亲亲热热的离开灵堂,管事看了他一眼,兀自烧起纸钱来。
他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任由燃烧纸钱产生的烟熏着自己。
苏楚没有多久便返回来了,见他呆呆的站在那处,任由烟熏火燎,赶紧拉了他一把:“宁郎,你可不是傻了!怎地站在这里?”
他的确是傻了,才以为苏楚之所以看上他,是因为他才华出众,是因为他这个人俊秀无双,要不然她一个贵女怎地会对他一见倾心,急着与自己定亲。到头来竟是自己太天真了!宁咏有些烦躁,想甩开苏楚的手,到底还是没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管如何,二人都定亲了,如今满城皆知,不管是他主动退亲,还是苏楚利用完他后退亲,对他都没有好处。
苏楚咬了咬唇,眼中升起水雾:“宁郎,你误解我了。方才你也瞧见了,我接我阿娘回京,却得用如此有悖人伦的法子。着实是因为我迫不得已……”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我阿爹不明不白的死在任上,我阿娘有了身孕,却只能遮遮掩掩的躲起来,不让人知,只怕别人省得了,加害于她。宁郎,你可是明白,我们苏家,外表光鲜,实则摇摇欲坠。外头那些坏人,只盼着我早日出嫁,祖父病重不治,好趁机将家产掠去……我实在没有法子,只得先瞒着你。”
宁咏这回有些无动于衷:“是以你便急急的与我定亲,只为了有一个男人抵挡在你们面前,护你们周全,直到你阿娘腹中胎儿顺利长大成人,能接过苏家的担子。”
苏楚的目光如雾如雨,哀哀地看着宁咏:“宁郎,你可是怪我没与你说清楚?”
宁咏不语,没再看她,只看着灵堂中忽明忽暗的烛火。
他在博弈。
一开始他不知情,落了下风,无论如何,他都得扳回一局!
苏楚咬着唇,主动去拉宁咏的手:“如今我阿娘回来了,之前答应你的那件事也可以做了。”
宁咏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仍旧不出声。
苏楚的语气软软:“宁郎,明日,明日这件事便可以做了。”她语气虽软,心中却不屑,倘若不是之前她抛出这件事做诱饵,生怕他还在她与赵锦衣之间捉拿不定吧!
宁咏语气生硬:“我是为了那件事与你置气吗?我是气你,气你仍旧当我是外人,不将事实告知我。这么大的事情,你怎能藏在心中独自承受呢?万一出了差池,我一无所知,无法帮你,可如何是好?”
苏楚感动地看着他,上前一步,轻轻伏在他胸前,感受着他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心跳:“宁郎,你真好。我一开始,就没看错你。我的宁郎,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宁咏虚虚地揽着她,感受到她瘦削的身子,叹了一声:“傻姑娘,我们将是携手共度一生的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
“嗯。”苏楚应着,问宁咏,“宁郎会护着我与阿娘,还有未出世的弟弟罢?”
“那是自然。”宁咏应着。
回去的路上,路过赵家。
赵家不日有喜事,这几日清扫门庭,还重新漆了一遍大门。
周全是个不多话的,也忍不住道:“二郎君,这赵家连嫁两姑娘,您都挑好贺仪了吗?”
他怕郎君忘了这件事。
宁咏淡然道:“从上回别人送的贺仪中,挑一些送过去便行了。”他本就是清冷不讨好别人的性子,如今他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更没有讨好别人的道理。
只是,他脑中忽地浮现出赵锦衣笑得甜美的面容来。
听说,她与一个工匠出身的人定亲了。以后过的日子,说不定是很苦的。
他轻轻的吁了口气,心中想道,以后若是他成了呼风唤雨的权臣,赵锦衣过得不好,他可以将她安置在外头,做一名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