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眠拿着糖人去了凤栖殿。
其实她现在的心情算不上有多好,但不知为何,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喜欢到凤栖殿来找母后。
这一次也是如此。
“阿眠,”钟眠一进门,便看见苏微语正懒洋洋地坐在窗户边的软榻上晒太阳: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过来。”
“母后。”钟眠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才将手上的糖人递到了苏微语手上:“给您吃。”
给她吃?
苏微语讶异地看了钟眠一眼。
“阿眠怎么把糖人给了母后?你不是最喜欢吃糖了么?”苏微语对自己的儿子可谓是十分了解了。
“儿臣有糖,糖人给母后。”
钟眠开口解释。
“这样么?那母后就收下了。”
苏微语弯着唇温柔地笑,却又突然话锋一转,开了口:“阿眠是有心事么?似乎不太高兴?”
钟眠怔了一下。
似乎不管在什么时候,母后都总能一眼看出她情绪的变化。
她曾问为什么。
母后却告诉她:“阿眠,没有哪一个母亲,会发现不了自己孩子的反常,若是她发现不了,那便是因为,那个人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孩子。”
“母后又看出来啦?”
长睫轻敛,钟眠嗓音平静地开口:“儿臣...”
她顿了顿,止住话题。
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阿眠,”苏微语明明只看得见儿子的头顶,明明只听到了儿子的几个字,她却敏锐地发现了钟眠的不对劲:“怎么了?”
钟眠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其实一向都是这样。
苏微语知道儿子的性格。
遇事从来不说。
按道理来说,诸如她儿子这般被千宠百爱长大的孩子,养成的性格应该都是比较娇气和嚣张的。
可是钟眠...
苏微语有点无奈:“阿眠,你可以娇气一点的。”
钟眠抬眸看她,却没说话。
苏微语最怕的,就是钟眠的沉默。
那种沉默,太过压抑。
她受不了的。
“母后...”
许久之后,钟眠终于开了口,嗓音很轻:“您说...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糖?”
苏微语怔了一下。
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
毕竟每个人的喜好,都是不同的,她又如何能解释原因?若是换做别人问...比如北陵帝,恐怕马上就会被她打出去。
但现在问她的人是阿眠。
所以苏微语只能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开了口:“大抵...是因为,糖是甜的吧。”
是这样么?
“...明明不是的...”在苏微语震惊的目光中,少年忽的就红了眼:“明明...不是因为糖甜...”
还记得那时...
“给你,糖,榛子味,很甜。”
“我不吃甜。”
“为什么不吃?”
“...与你何干?”
她不是不喜欢吃甜,她只是从未尝过甜的味道...因为习惯了苦,对于甜,难免带了三分的犹豫。
可是有人和她提到了甜。
有人给了它糖。
从此,她便喜欢上了甜,爱上了糖。
“阿眠...”
苏微语惊呆了。
她从未见过儿子这样。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钟眠是什么样的呢?
少年老成,贵不可攀。
她天资聪颖,冷静强大,无愧于一国储君之位。
可却少有人记得...
她只有十六岁。
“明明不是因为糖甜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钟眠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抱歉母后,儿臣失态了。”
“为什么要道歉?”
见钟眠如此,苏微语只觉得心里止不住的钝痛:“阿眠,你不需要向母后道歉。”
说着,她伸出手,将面前的少年拉入怀中。
钟眠猛地僵住。
“阿眠...”明明是安慰别人的那个人,偏偏苏微语的嗓音里却又染了几分难掩的悲伤:“你若是想哭,就哭吧。”
哭?
她为什么要哭?
钟眠满眼茫然。
“阿眠,你听着。”苏微语其实很少抱钟眠,一是因为男女有别,而是因为钟眠不允。
但这一刻...
久违的怀抱,钟眠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就像她已经期待了很久一样。
苏微语的声音很轻,很认真:
“阿眠,你很难过,不要伪装,你需要发泄。”
“阿眠,你真的需要发泄。”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秘密。
钟眠有,苏微语亦有。
苏微语不知道钟眠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孤独感从何而来,但她知道的是,阿眠是她的孩子。
她不喜欢探究别人的过去。
阿眠或许有诸多秘密。
但她不会以爱之名,企图探究阿眠的秘密,很不想戳伤她孩子本就未曾愈合的伤口。
正如当年...
哪怕她不知道北陵帝的身份,但她爱他,她便不曾畏惧。
而钟眠...
她始终没有说话。
...发泄是什么感觉?
钟眠从不曾体验。
她从前的人生,就如同浓墨重彩的一张黑纸。
没有其他颜色。
除了苦涩,也没有其他味道。
...什么也没有...
眼眶渐渐发红,钟眠低下头,将脸埋进苏微语的怀抱之中。
她好像没有哭。
因为她很安静。
但是...微微抬手揉了揉钟眠的脑袋,苏微语微微敛眸,柔声安慰道:“阿眠,没事的,一切...”
“都过去了。”
钟眠好像没有哭。
但苏微语手臂上的那一片湿润却是不会骗人。
...阿眠在哭。
苏微语知道,也许阿眠不仅仅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但...
不管阿眠曾经是什么身份。
现在,都只是她的孩子。
一切都过去了。
她曾经的一切...
也终将过去了。
与此同时,院子之中。
“大皇子...”守门的内侍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偷听的青年:“您...”
钟衍冷冷地瞥过去一眼。
内侍立马安静如鸡。
“别告诉母后和眠眠爷来过。”
钟衍压低嗓音冷声警告:“否则的话,你应该明白爷的手段。”
他今日刚下朝便听属下说眠眠陪南屿太子去了东市...本来是想去东市找人的,谁知属下又来报,说眠眠已经回宫,去了凤栖殿。
而他才刚到凤栖殿...
就听到母后在安慰眠眠...
眠眠从来都没有这么脆弱过。
但今天不过是和南屿太子出去了一趟而已...
南屿太子...
钟衍的眸光顿时冷了下来。
虽然二弟和四弟都被老头子派了出去,但也不妨碍他们兄弟之间连成一气,再将秦夜那个混蛋给狠狠地教训一遍。
这家伙真是不知死活...
竟敢又招惹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