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女一听,着急了:
“你咋答应了?这咋好?”
五姓村再怎么小,奈何这世道就讲究个多子多福,再加上能占便宜,这么一番算下来,小孩子绝对少不了的,自家的族学到底新建,万事开头难,开始绝对大不了,要是外姓的都来,她头一个念头就是——盛的下那么多孩子吗?
她家伯书如今有福气,不管有没有族学沾了她爷的光有书念,可张家的亲朋好友家的晚辈呢,总不能最后反而让村里外八姓的小孩挤下去吧?
这时,不妨碍到张伯书,她是愿意搭把手的。
张知劲失笑,漫不经心的道:
“不答应怎么办?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都屈尊纡贵求上门了,咱们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可,可是”
刘二女更加着急,越急越不知道咋说。再一撇见张知劲还乐不可知,顿时恼羞成怒:
“你还笑,你,气死我了!”
“好了,别气了。”
张知劲安慰了一声,冷哼:
“附学算啥?人家心大着呢。”
原来今天一大早,那些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的族老们就迫不及待的想找上门来。
只是等人一聚起,有那谨慎的族老昨晚回去又想了半夜,越想越不安心,早上还忐忑不安。便提议,里正也是他们村的,他们是为全村请命,何不请上一块儿?
一则显得他们这些村人尊重他,有什么事皆会告知他一声。
二则对张家也是个震慑。里正官再小,在他们庄户人家眼里,那也是管着他们全村的,张家也逃不出五姓村,到时岂不是更好说话。
众人一听这话,不管是怕他人去里正面前黑状,说不敬里正也好,还是想找个高个顶雷也好,先还没人想的起里正,但既然有人提了,不必多说,皆争先恐后的赞同。
只陈族长有些不乐意,归根究底里正出自他们族里,这可是他们家族的骄傲,任何带累里正的事他都不会允许。
就比如这次,为了既讨好张家,又不得罪其他姓氏,他已经打算好了,他们与陈里正兵分两路,他们这些族老们在前面儿跟着其他人唱红脸闹事儿,里正在后面装白脸捡便宜。
他前防万防就怕有人拖陈里正下水,哪知结果还是没挡得住。
有心反对吧,惹怒众人妥妥的,就是他们族里的族老们也不定是铁板一块。
想派人偷偷报信儿,一看,四周都有人盯着呢。
没奈何,只得闭嘴,怏怏的跟在众人之后,心里祈祷着里正一会儿能拿住事,别被人撺掇了。
里正没辜负他的期望,却是个狡猾的。
说来相比起陈族长对陈里正这个族兄的一片真心来,陈里正对张家的感情那就复杂多了。
一方面,尽管里正说起来也算是村中头一号的‘父母官’,是压在全村头上(包括张家)的大山。
可实际上呢,陈里正真没体会到别的地方里正的威风。
没办法,谁让张家元是他实实在在的顶头上司。
如此明显的情形,由不得陈里正对张家不敬。
也因此,不管张家的人买地也好,立契也罢,起码明面上他没阻拦拖延过。
但是另一方面,也正因为此,他心里对张家更是嫉恨不忿不已。
毕竟,陈里正自认为他出身好,父母恩爱,又是家中独子,长大后无兄弟姐妹挣产,娶的媳妇也是村中数一数二的人家的闺女,还生了五六个儿女,是村中同辈中的翘楚。
结果偏偏在人最重要的立业上输给了张家元,甚至平时还得陪着笑脸逢迎,他岂能不憋屈?
这但凡要是换个人还好一点,只是张家元是谁啊?
当年张家元父母做的那些糊涂事虽然时过境迁如今没人提了,但他可记得清清的没忘记过。
还有张家元的兄弟,都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
更别说其妻、其子,他都不屑说嘴。
可以说,要不是张家元现在出息了,就他的情况,那在同辈中妥妥的垫底。
如此差别明显,陈里正岂能不恨?
而且,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本来,陈里正虽深恨张家元,可形势比人强,他也不是不知变通的,早就打算尽量好好的把里正这活儿干下去,直到他去世为止,其它的他也不折腾了。
只是张家元不放过他呀。
这可不是他胡说,而是有根据的。
话说,现在村中只要有点儿眼光的人谁看不出来张家元以及张家的野心勃勃?
里正再在那些贵人眼里不是东西,可在村里,他也能凭借这身份拉一帮势力,为了达到目的,排除异己,张家岂能容忍里正的位置旁落他人?
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由此,陈里正对张家岂能不严阵以待才怪了。
也所以,待众人返回去时,迎面就碰上里正病了,然后就见药伯背着药箱被里正的儿子急冲冲的拉扯着来看病。
这也太巧了。
好多人心里同时嘀咕,但是人家把那阵仗像模像样的摆出来了,你能怎么办?
让人带病出门?
明摆着得罪人,没人那么傻。
只能不痛不痒的关心几句,然后告辞。
陈里正强撑着病体,满口告罪,临了却不经意叹息:
“这要是村学倒好了,我还能说句话,只这却是族学,唉!”
什么叫一语惊醒梦中人?
什么叫拨开云雾见晴天?
什么叫想瞌睡正好碰到枕头?
这就是了。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
其后,当一群人一路沉默的来到张家后,不约而同的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不仅一开口就想把张家族学说成村学,他们也要尽绵薄之力,而且还得寸进尺,话里话外都是张家占便宜了云云。
刘二女越听越气,最后气急之下情不自禁抱怨:
“他们咋那么大的脸?以为那族学不用真金白银,吹一口气就能成?
还想把咱家的族学变成村学?那到时候咱出的钱他们还不?
噢!俺们出钱了,他们就出人帮忙建一下,这族学就变成大家的了。
他们咋那么会算账啊!
想啥美事呢。
凭啥呀?空口白牙的那么一说,就得让咱们听他们的?咋那么不知道外道?不知道自己姓啥?
要这么说的话,俺以后是不是也能有样学样,随便去他们哪个家里,看上他们家的啥好东西,随便说两句话就能拿走?
或者谁家收庄稼,俺随便去帮忙割两下,那庄稼就都是俺的了?
要他们同意,俺才服气。要不然俺还以为这世道变了,强盗都成良民了。
那咱们这些好人还过啥日子啊,干脆净躺在炕上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张知劲笑眯眯的,刘二女可难得生气,他可不得欣赏欣赏?
而且,刘二女在他眼里千好万好,有一样却是缺欠,那就是她太柔了。
这要是他家一直这么平淡也没什么不好,可他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就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
哪怕他这辈子仕途已经断了,但这世上往上走也不是只有那么一条路。
要不然怎么会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句话。
他早就打算好了,以后他的路他自己拼,他也不需要刘二女怎么帮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但是她至少得顾住她自己。
不能连个犯错的下人都不敢管。
或者敢管,只下人要死要活的哭喊两句,刘二女看不得人可怜就雷声大,雨点小放过去。
如此刘二女的性子就不能这么弱。
正好时候还早,先骂个人、发个脾气练练。
当然,随便骂人也不对。
只是大家都是凡人,有七情六欲不是很平常。
正好,他再趁机给她把今天的事深刨细解一番,让她增加些见识:
“人家为什么舍下脸面来求?那是因为他们聪明,看得远着呢。
这眼看着咱们家要起来了,他们不赶紧跟在后面捡便宜,难道还眼巴巴的光看着?
脸面算啥?
只要送过来的孩子能有一个半个出息的,他们就不亏,再不济认个字也是好的呀!
更别说咱们家万一有个不好,他们随手反客为主也未尝不可。
何况,那么多人陪着呢,丢人也不是光丢自个的脸,大家都有份呢。
你想想,若真是一口回绝了,他们面上不敢记恨,可心里能痛快了?要是暗地里给你使绊子呢?
人多对人少的,你真是防不胜防。”
刘二女心想,这倒是!
还用使啥绊子?
不用别的,背地里,今儿给你砍个树,明儿给你拔个苗,你就受不了。
且不说还不一定逮得着人。
就是逮着人了,人家要是合起伙来,他们人多势众的,下狠手杀鸡儆猴吧,人家估计会死命拦着,说不得就得弄个两败俱伤。
不下狠手吧,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家没完没了吗。
张知劲话音一转,幽幽的道:
“再说,这也是为族里积累威望的好事。”
这句话,刘二女明白。
那些乡绅老爷别看在外面咋回事,回到家乡就喜欢做善事,就爱修路搭桥。
为了啥?
以前她不明白,现在她都懂。
只是,她又想起她那个疑问来了:
“那都要来,咱族学盛得下那么多人吗?”
张知劲失笑:
“谁跟你说都来的?咱自家这些孩子都不全收呢,何况外人?
任他再说的天花乱坠,咱跟他们也不一个祖宗不是?
他们想来可以,至不济束脩得他们自家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