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孤会亲自去见太后,告知这一消息。”
宋太后真的会开心吗?
或许吧!
对宋太后来说,只要对不起她的人倒霉了,她就觉得痛快。
但……
以殷姮对宋太后的了解,幽禁离宫,半步不能出,也不许外人来见她,这本身就是对宋太后最大的惩罚。
殷姮下意识握住了兄长的手,轻声道:“届时您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会赶回来的。”
要挨骂,好歹两个人一起挨。
至于郑国贵族,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如果是从前,她或许会这些人求情,至少保他们一条命。
可这些年看下来,她也懂了不少事情,一是贵族们并不无辜,二是她不该为了外人伤他的心。
这还是殷姮从寿阳太后身上学到的。
人人都对宋家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阳泉君敢接,无非就是仗着姐姐寿阳太后疼爱他,什么烂摊子都会帮忙收拾。
类似的事情,肯定不止一次。
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这么消磨。
虽然外人都认为殷姮的道德品行完美无瑕,可殷姮自己清楚,她不是圣人,她也有私心,也有远近亲疏之分,也会偏袒亲近的人。
哪怕她知道,殷长赢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一言可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那些人顶多就像攀附在他身上,围绕在他身边的吸血蚂蝗,他不动的时候,他们能饱腹一顿,他稍稍一动,他们就将跌落尘埃,粉身碎骨。
可她还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殷长赢能体恤殷姮的好意,但见宋太后这件事,他绝不会带上殷姮。
只因他心里清楚,殷姮一旦跟他去了,宋太后的全部怒火只会冲着这个女儿来。
故他压根没接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淡淡道:“你若喜欢寿阳太后,对她好些也无妨。”没必要一定一碗水端平。
殷姮想了想,才说:“还是算了。”
她和两宫太后骨子里都不是一路人,只不过寿阳太后是个能沟通的人,对她表现出了诚意和好意,她也投桃报李;夏太后就……
想到这里,殷姮不免有些好奇:“先王为何顶着骂名,也要册立生母为太后?”
按理说,先王被过继给寿阳太后,以“嫡子”的身份继位,从礼法上就与生母撇清关系了。
偏偏他继位之后,大喇喇将生母立为太后,搞得出现两宫太后并立这种创举,就有点过分了。
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礼法越不过情感,可真敢这样做的人没几个,因为这就乱了规矩。
一个人不守规矩,坑得是后来所有的人,你看看现在人家过继嗣子,还有几个敢要年纪大,生母又健在的?
要不从小抱走,要不就找父母双亡的,先王于此功不可没。
假如先王和夏太后母子情分好,为了母亲愿意顶这个骂名,倒也好说。
但殷姮回忆了一下先王的性格,再想了想夏太后的性格,总感觉先王和亲生母亲压根谈不到一起去,甚至不乐意应付对方。充其量让后宫嫔妾们去孝顺太后,自己落个清闲。
又或者,夏太后手腕厉害,能压制寿阳太后,倒也是个理由。
可殷姮冷眼瞧着,夏太后就是个见识低微,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太太,年轻时还有几分美貌,年纪大了就只剩刁钻古怪。别说不懂政治,就是道理,她也不懂多少,只会胡搅蛮缠,外加仗势欺人。
寿阳太后真要坑这个妾室,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压根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难不成是为了补偿生母所受的苦难?
先王有这么无私吗?
殷长赢平静道:“这是孝文王的遗命。”
殷姮惊了:“我一直以为……”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
先王要立生母当太后,自然不能说“因为她是我亲妈”,毕竟从礼法上,他亲妈就是寿阳太后。
所以他说这是孝文王遗命,没一个臣子信,大家心里想得都是,嗯,你要封亲妈就封吧,和我们无关。
殷长赢神色淡淡:“孝文王弥留前,对先王说,待他死后,即刻令寿阳太后殉葬,立夏姬为太后。”
先王却只遵循了后半句。
原因很简单——寿阳太后、阳泉君、姜仲,这都是从龙功臣,万万不能薄待,否则后面就没人愿意真心实意为你出力了。
先王若将嫡母殉葬,立生母为太后,没人会认为这是孝文王遗命,只会觉得他卸磨杀驴,从而人心惶惶。
尤其是姜仲,估计觉都睡不好,哪会一心一意为国家付出?
孝文王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这位经历坎坷的君王深知,他与这个儿子并无半点情分,所以临终时,孝文王叙得不是虚假的父子之情,而是真实的利益交换。
我愿意让你的亲生母亲当太后,承认你身份的双重合法性,条件就是,你必须自毁名声,让我心爱的女人立刻来地下陪我。
殷姮心道,寿阳太后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倘若她知道,绝不会对孝文王有一丝一毫的怀念,只会是憎恨和后怕。
但殷长赢都知情,那其他人……
殷姮望向兄长,心里已经有数了:“孝文王说这道遗命的时候……”
殷长赢微微颌首:“姜、蒙、王、标等重臣皆在。”
殷姮瞬间就懂了,军方为什么对先王死心塌地。
假如一个君王,为了报恩,连父亲的遗命都可以违背(在这个世界的人认知里,死后还是和生前一样活着,也就代表先王这种做法,等死了下去,要被亲爹再打死一次),这种人不值得效忠,还有谁值得?
至于孝文王要寿阳太后殉葬……
虽然这个要求很残忍很愚昧,但殷姮觉得吧,假如殷长赢喜欢深爱某个人,临死前估计也会直接赐死对方,所以她就丝毫不觉得奇怪了。
不能拿一般人的标准要求君王,他们本身就是权利动物,与其是爱,更多的是独占,生来如此,死后亦如此。
所以她只是叹息:“寿阳太后还在思念着孝文王。”
“他们都赶上了好时候。”殷长赢淡淡道,“尤其寿阳太后。”
殷姮或许还会认为,孝文王对寿阳太后有爱,哪怕是扭曲之爱。
殷长赢却明白,这不过是一个眼睁睁看着疾病和衰老来袭,却无能为力的男人,用尽种种手段,试图去留住青春和活力。
年轻的孝文王,或许只要女人不烦他就行,厌恶女人的野心。
可年老的孝文王,已经看不上温顺如羔羊的女孩,他需要年轻女孩眼中的权力欲和野望,来点燃自己已经老朽的生命。
他试图征服一个个野心勃勃,精明无比,绝不会将希望寄托于男人之上的女孩子们,在得到她们的信赖与依恋的那一刻,仿佛也得到了她们的青春和活力。
然后,他就毫不留情地将她们抛弃,选择下一个狩猎目标。
寿阳太后并不是第一个被他选中的对象,却是坚持最久的那个。
为了征服寿阳太后,孝文王给予她一个女人想要拥有的一切,把寿阳太后捧到天上去。
所幸的是,孝文王很快就病倒了,没空玩狩猎游戏了。
否则,要么是寿阳太后交了心,被索然无味的孝文王抛弃;要么就是孝文王觉得这个女人不识趣,要冷一冷对方,蓄意磋磨。
这是一个唯一不被他掌控的女人,所以就算死,他也要把对方一起带到坟墓里去!
何等可笑?
何等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