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一日,江府外围了很多民众,有大人,有老人,甚至有乳臭未干的小孩,他们围在江府外指指点点,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
江府外的府丁不堪其侮辱,辩驳道,“你们这些人莫要胡言乱语,我们江家人素来行的正坐得端,绝非像你们说的这般行径。”
那府外围着的一个青壮年说,“大家别听他狡辩,这人就是收了江府的钱,利欲熏心,和江子楼那黑心商人同流合污!”
人群末尾又有人响应到,“是啊,看看咱们南国如今各地瘟疫成灾,都是拜这江家所赐啊,通敌卖国,天理不容啊!”
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人们的愤怒情绪一下高涨了起来,有人大声喊道,“父老乡亲们,如今江家祸害苍生,朝廷不管,我们不能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啊!”
“没错,这些人太可恶了!”那人接着道,“如今我们不仅要抵制江家,让他们一件货也买不出去,还应该替天行道,砸了这些黑心人的窝,为南国受难的父老乡亲们讨回个公道!”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点头,人群一哄而入,正要冲入江家。
江盟主从门中走出,厉声呵斥道,“我看谁敢!”
众人一时间被震慑住,但很快便有挑事者起头道,“大家看,这便是道貌岸然的江盟主。想当年秦老盟主重伤之际将江湖盟托付给他,他却勾结北国朝廷,和自己的儿子一起祸害咱们南国百姓啊!你们说,这样的人,还有良心吗!”
众人开始对着江轩霆指指点点,江轩霆何曾受过今日这般侮辱,被这些人气的心口一阵剧烈疼痛。那些围在府外的人,一拥而上,撞开府丁,把江盟主推倒在地,那老盟主年事已高,受了这般侮辱和捶打,吐出一口鲜血来。
此事,江子楼与白秋离、楚英等人方才从医馆回来,不久前他们在商议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众人虽为江氏的遭遇而着急,但眼前最重要之事还是解决此次瘟疫,以免更多无辜百姓因此受苦丧命。
江子楼提出,因南国境内各地瘟疫仍然猖獗,而江氏又是最大的药材供货商之一,如若百姓抵制,必将导致药材供不应求情况加重。
他拟将江氏的药材业务的承接暂时转交苏棋旗下的苏氏商帮,由其接手运营,以苏氏的名号售卖药材。
而白秋离则提出她可以说动当地官府将瘟疫管控、防治的准则和办法向其他城池推介,甚至组成各地医者的联盟,及时沟通治疗经验,以使南国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得到更好的控制。
几人一合计,便开始分头行动。刚准备动身,江子楼的心腹便传话来说江府出事了,江子楼让手下人去告知苏棋药材的问题,自己和白秋离到了江府,楚英也跟来了。
见自己年迈的父亲被推倒在地,拳打脚踢,纵如江子楼脾性温和也不能忍受,他径直走了过去,楚英见这些看似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对一个年迈老人施暴,也是怒从中来,跟过去就给了那施暴者几拳,将其打的鼻青脸肿。
白秋离走过去和江子楼一同将江父轻轻扶起,楚轩霆在看到白秋离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敛下了。
那些人将江父、江子楼、楚英、还有白秋离团团围住,有人开口道,“你们是何人,要为这通敌叛国的江府出头?”
楚英怒斥道,“你们有何根据说别人江府便是通敌叛国,我看是信口雌黄!”
有人回怼,“江子楼是北国的奸细,在我们南国贩卖有毒的草药,这才招致了瘟疫,如今这事谁人不知!”
楚英再辩道,“一派胡言!江家何曾如此。你们再要乱说,我今日便报官。将你们这些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污蔑他人的人通通抓起来!”
那人见楚英是个姑娘家,轻蔑道,“你这么维护江子楼,莫不是他的相好”,他未等楚英发话,哂笑道,
“可我还听闻啊,这江子楼素来不近女色,多次拒绝家中婚事安排,乃是因他有龙阳之好,一心向着那个与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北国间谍——孟家公子啊!姑娘可要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莫要——”
那人笑的猥琐,江子楼听到他如此秽语诋毁,拳头攥紧,目光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凉。白秋离亦是惊怒,攥紧了衣袖,指甲深深嵌入皮肤。
楚英眼眶一红,再忍不得内心的愤怒与屈辱,刷的一下抽出了粹冰剑,架上了他的脖子,“你若再说一句,我定让你身首异处!”
周边有人起哄道,“怕她做什么,我们人多,今日便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说罢便要一拥而上。
楚英拔剑预备和这些人动手,白秋离看了一眼人群,觉察到这些人中有些竟带了武器,想必是有备而来,故意要挑起事端,忙拉住楚英她的手,示意她莫要冲动。
江子楼看着这些人,忽然觉得自己对庆云城这片自幼长大的土地陌生了起来,周围这些似乎是他曾经熟悉的父老乡亲,似乎又不再像了。
原来被千夫所指,污名加身,是这种感觉啊……
极力抑制住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他缓缓道,“各位父老乡亲,如今瘟疫盛行,纵然江府有过,你们如今聚集在此,其间若有感染者,必将造成传染。某在此,请求各位,为了庆云城的疫情不再蔓延,各自回家。江府之事,在下定当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人群中有人似乎被说动,小声议论起来,但也有人道,“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江子楼不卑不亢地看向那人,声音坚定而有力,“凭我是江子楼。浣魂草一事,瘟疫一事,绝非江氏商帮所为!若江某今日欺瞒各位,来日甘愿引颈受戮,任由诸位处置!”
听到江子楼自报身份,人群中骂声渐起,“就是他,害的我们家如今老人孩子都患了病,如今为了买药连锅都接不起了啊……”
“是啊,我远方表姑妈家也是,一家三口原本好好的,都是因为他,丈夫死了,孩子也没了……”
“都说无奸不商,可江家做的腌臜事,为什么要我们老百姓受苦受难啊……”
江子楼看向这些怨声载道的百姓,眼中含着悲怆与深深的无奈,没有人听他解释,没有人分辨他的清白,无论自己再如何辩驳,都无法浇灭这些人心中的怒火和愤恨。
可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啊。这些民众,也是平凡的好人,为什么好人也会听信这些不实之言,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语、这么狠厉的谩骂,用最刻毒的语言轻而易举的杀死别人的清誉?
原来流言,真的可以杀人……
他阖上眼,唯余失望,却感觉有温柔的手轻握了他一下。白秋离走到聚众的百姓面前,她平复了一下替江子楼而酸楚的情绪,朝百姓们行了一礼,
“父老乡亲们,请听小女子一言。我是庆云城内医馆的医女白秋离,亦是曾经南都城南山书局的掌局。自庆云城内出现瘟疫以来,我一直同师父在医馆内诊治病人,夙兴夜寐,从不敢懈怠。这点,在场应有人可以作证。”
人群中有几个曾经去医馆治过病的人点点头,“确是如此”。
白秋离颔首回应,“小女子虽不才,但也算是如今庆云城内有诊治瘟疫患者经验的医女。此瘟疫传染性极强,各城池原本感染者甚少,但由于频繁的人口流动、聚集,方才导致瘟疫扩散。
如今城内药材紧缺,而患病者不少,如若大家不遵循医馆建议,四下走动,难保不会感染,所以望大家能先各自回家,保重身体。
其二是为浣魂草,小女不替江府辩驳,然自身亦身中浣魂草与一寸香混合之毒”,她从荷包中取出银针,划破手指,那血液流出,却是紫褐色。
她淡淡道,“此毒目前药石无医,一旦发作,耗损心脉,毒侵肺腑而死。若要论及苦楚,无人比小女更有资格发怨怼之言。”
人群中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许多人不自觉的安静下来听白秋离说,
“不怕父老乡亲嘲笑,诸位眼前之人,是秋离心上之人,也是你们所说密谋浣魂草乃至瘟疫一事的卖国贼。他为了小女不远千里奔赴京城求药,小女方能勉力苟延残喘至今,留得一命为这庆云城患病的百姓们诊治。”
她看了一眼江子楼,眼中似有万千情愫,转身却目含笃定与恳切,像是要把眼前人们的心都看透,“秋离相信大家都是好人,有自己的判断。今日,小女在此恳求大家不要伤害江府众人,秋离会竭力与众医者想出治疗疫情之法,使南国百姓不再因此疾病而痛苦受难。
而江子楼乃至江氏商帮,小女信心上人所言——以心证道,以行证道,若他真的做了有愧于南国百姓、有负于小女之事,秋离定不维护。可若他没有,小女希望大家能给他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如此,秋离纵有朝一日,身死魂消,亦无愧此心了!”
一番陈情让在场许多人都为之动容,心肠不觉软了下来,甚至还有人小声道,
“江家在咱们庆云城素来是治下严谨、乐善好施的世家啊……说不定真有什么冤屈。”
有人附和道,“是啊,那姑娘我见过,这些日子的确一直在医馆治病救人,医者仁心,应该不像在撒谎啊……”
还有人唏嘘道,“唉……这姑娘太可怜了……我觉着啊……我们应该给江家一个机会。”
议论声一时间纷纷不止。
忽然,有人大喝道,“都在干什么呢,府衙有令,瘟疫期间严禁聚众闹事,违者杖二十。”
说罢,便有捕吏将一些拿着武器的闹事者当场羁押,一些聚集的百姓纷纷四散,生怕被官府抓了以杖刑处置了。
人群一时混乱,将江子楼、楚英与白秋离等人冲散。忽然有一只手,环住白秋离,用一块有异香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白秋离还未来得及呼救,便被那异香迷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