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而白秋离此时,确实在南山上的青竹居暂住,只是她的情况着实不佳。
自从白老爷骤然离世,白秋离便察觉到自己也被人盯上了。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体日渐虚弱,出现孟浮生所言心神不宁的情况,再加之于伤心过度,竟于白日昏倒在南山书局。
醒后她欲去寻孟浮生商量对策,却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白秋离顿时觉得事情不善,当即决定将白家、南山书局与自己先划清界限,方可不牵连。
她无比庆幸此时此刻楚英被禁足,而江子楼也不在南都,希望此事不会连累到他们,而小铃铛也同自家弟弟在相处中生了感情,被她托付给了弟弟照顾,现下安然无虞。
若说白家祸事根源,别人尚且不知,白秋离能猜到一二,或是因她年少时贪玩闯入别人的厢房,听到了不该听的一桩陈年旧事。
那是一个乌云蔽月的夜晚,当天因为白家夫人过生日,氛围是很喜庆。
傍晚,白家在清江宴定了酒席,来了许多宾客恭贺。楚家、苏家、孟家都来了人送上贺礼,只因白家家主白常怀也曾出自江湖盟,名噪一时。
那时的她,名唤清悦,是白府管家白弦月的女儿。
她曾问父亲自己为什么没有姓,父亲说,因为自己是他捡来的。
可那时的清悦不信,若是捡来的,父亲怎么会对自己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捧在手心,责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呢。
除了父亲,老爷对她也很好,特别好,几乎是把她和阿离一样,当成府内的小姐宠着。慈爱的眼神,让清悦偶尔会产生一种她的确是白府亲女儿的错觉。
幼时的一切也有不美好,例如常常会被噩梦惊醒,会被府里一些仆从家的孩子笑话没娘,会因为和别人家的小少爷一起玩而被说妄想攀高枝。
但这些难过的事情,哭一场也就忘了。
小清悦有很多宝贵的东西,她有阿离、小英这两个好闺蜜,爹爹和老爷的疼爱,每天吃饱穿暖,偶尔还能得一些零花钱。
这样的生活,她已近很满足啦。更何况老爷还允许自己和阿离一起读书、念字。
不过其实有些内容爹爹已经教过她了,故而她掌握的很快,偶尔还会教教阿离,阿离很聪明,一点就通,两人在功课方面都是进步飞速。
一切美好都在那个夜晚被残忍的打碎了,她和阿离吃完了饭,从位置上溜出去玩,看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房间,就走了进去,在里面逛了逛。
突然听到外边有声响,她们两人忙躲了起来,阿离躲到了衣柜里,而清悦躲在床下。阿离合上柜门时,还对清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当时两个孩子指把它当成躲猫猫的小游戏,谁知道却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进来那两人先是喝了几杯酒,酒过三巡,谈到了什么江家,幼子,失踪、杀死、交换的词汇。
仔细一听,年幼如清悦,亦是明白过来房内这两人参与实施了一场杀人易子的事情。
清悦曾听父亲恐吓自己,说不听话的小孩子会被坏人抓走卖掉,但这个被杀掉的江家小孩又何其无辜,小清悦下定决心,等她出去了,一定要向官府揭发这些人的罪行。
但隔壁的柜子突然发出了声音,似乎是阿离打了个喷嚏,那两个坏人朝柜子越走越近,最后打开了柜门,然后他们把阿离抱了出来。
阿离害怕的想挣脱他们的手,但他们却取下床上的帘子,环住阿离的脖子,捂住阿离的嘴巴。
小清悦害怕极了,她看见阿离朝她的方向拼命摇头,阿离的泪水顺着眼眶一滴一滴滑落,呜咽声越来越小,至到完全消失。
清悦蜷缩着,指甲嵌入掌心,她惊恐的透过缝隙看着以这一切,泪水也不住的滑落,但是她不敢出声,害怕只要有一点点声音,她都会像阿离一样被勒住脖子,直到断气。
清悦躲在床底,看着阿离被抱到床上,听到有人用被子包裹着什么,那两人又在房内低语了许久,至到夜深了,才抱着裹起来的阿离翻窗离开。
清悦已久不敢出来,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屋子里灯熄灭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就在刚才,她的懦弱,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却眼睁睁的看着阿离的生命一点一滴逝去。
清悦捂住嘴,心里惶恐、愧疚、自责的情绪揉作一团,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抑制不住想要剧烈的咳嗽。她憋住气,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几乎要窒息。
直到清晨,确认已经四下无人,清悦才偷偷从房间出来,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出清江宴,到了街上后,拼了命似的边抹眼泪边朝白府冲。
后来,她在府内找到了爹爹,抽噎着和他说了一切。爹爹和老爷密谈了一下午,把清悦带进了白秋离的房间,以生传染病为名禁足了起来,不许外人接近。
那天之后,死去的是在清江畔被发现的女孩“清悦”,而活下来的是那个原本是管家之女的“白秋离”。
她被禁足了整整三年,白府的下人也几乎被换了个遍。
爹爹反复告诫她,无论那天晚上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要当做从未听过、见过,无论是谁问到都要说那天只是跑到街上去玩了,旁的什么也不知。
在这三年间,听说有人放了一把火将清江宴焚毁了,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三年后,她被放了出来,从此便是白家老爷最宠爱的长女白秋离。
她本以为夫人、少爷、乃至老爷都会怪她,但似乎大家都对她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就好像把原本应该属于阿离的亲情与怜爱,全部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就连楚英,也是如此,她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阿离,却一直这样唤自己。“阿离,阿离,阿离……”
所有人都在唤阿离,那她是谁啊……
这些情感太过于沉重,压得清悦喘不过气来,负疚感非但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削减,反而与日俱增。
后来,她告诉自己,现在的自己身上承载了原本属于两个人的幸福,活下来了,就连带阿离的那份一起活,替阿离照顾好家人,实现阿离办书院的愿望,这些她都会加倍努力的做到。
怀着这份沉重,清悦努力的成为了一个别人眼中孝顺端方的大家闺秀,成为了南山书院前院长柳如渊的亲传弟子,成为了南山书局第一任女主事人,成为了现在的白秋离。
时光飞逝,她真的好怀念当年和小英、阿离一同走街串巷的日子,好怀念那个单纯活泼、贪玩捣蛋的自己,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想来,随着浣花草缓缓揭开的,便是那个被藏了多年的秘密吧,或许——还远远不止这些。
白家爹爹骤然去世后,便要轮到自己了。
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知晓白家爹爹作息规律,绝不会莫名猝死,恐怕也与自己中了同一中毒。
白秋离感觉自己就像一把钥匙,门背后隐藏着她自己都不能完全明白的许多许多的故事。
但浣花草与一寸香混合产生的毒性,已经在她的体内开始混合。
据孟浮生所言,她的生命,似乎要进入倒计时了。
比起找到真相,她更在意能不能再尽最后一点气力去保护想保护的人,例如爹爹、楚英、江子楼、小铃铛,整个白府还有南山书局。
她决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她想多撑一会儿,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多等一个人,多做一些事。这样,到达生命尽头时才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