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二人自古董店出来,江子楼在古董店老板的指引下打算去祥瑞街逛逛,买一些当地的特产。
孟浮生则去往云鹤桥附近买文房四宝,二人约好了在客栈碰面。
将玉佩挂饰系在腰上,江子楼望着南都颇为繁忙的街市,内心中暗叹自己的清闲。一路走马观花看风景,体人情,他感觉南都这里的百姓都有一种亲和的气息。
如果是庆云城是天边祥云,那南都城便是水边蒲荷,亲切自然。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啜泣的声音,仔细一听,似是谁家爹爹正在教训孩子。
那小孩的哭声时断时续,抽噎着也不怎么应答,只是被问到下次还敢不敢的时候,呜咽着说“不敢了。”
江子楼的脑海中浮现出幼弟小时候做错了事被父亲罚,也是哭的厉害。
只是子澈越哭闹父亲便罚得越重,久而久之,弟弟便再也不肆意妄为了,不过每次都会央着自己替他说情。
江子楼想着,脚步也不自觉朝那哭声走去。
只见一个小丫头低着头在角落里抹眼泪,她身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席月白色长衫,手中拿着一根戒尺,
“清儿,把手伸出来。”
小女孩有些害怕地退后了半步,那中年男人开头道,“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这是为了让你记住凡事都有代价。”
小女孩噙满泪水的眼睛偷偷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目光闪回时却看到了立在墙边的江子楼。
她眼波微动,颇有些诧异和难为情,索性撇过头来,心一横,伸出了手。
只见戒尺要高高落下,江子楼匆匆上前,用袖口挡住了戒尺,“这位伯伯,不知这个丫头犯了何错处,但孩子家的身体弱,不宜用体罚。”
那中年男人打量了江子楼一眼,眼神一眯,“不知是哪家贵公子,要来管别人家教育孩子。
这丫头顽劣,玩水的时候掉入湖中,若非她伯伯路过,想必是凶多吉少。
如此情形,若再发生,可不是得丢了命?”
小女孩见有人替她说话,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就倾泻而出,“别人家的孩子出了事,爹娘都心疼,爹爹你还打我……”
小女孩攥紧了衣角,似是有些愠色,“爹爹一点都不关心我,你都没有问我为什么掉入湖中!”
中年男子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还不是因为你贪玩。”
小女孩生气地背过身去,跺了跺脚。
江子楼忙从中调和,“伯伯,孩子也是需要好好交流的,不如听听丫头如何说。”
中年男子颇有深意地看了江子楼一眼,“公子,走江湖喜欢多管闲事,可不是好习惯。”
反倒是小女孩听了,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仰头看向高大的爹爹,“我去湖边,是因为爹爹说你和娘亲以前最喜欢吃小鱼,我想捞一些小鱼给你吃。”
小女孩说完,垂下头,睫毛扑闪,遮住泛红的大眼睛。
中年男人听了小女孩的话,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和复杂,他放下戒尺,想摸摸小女孩的头发。
小女孩却躲到了江子楼的身后,“爹爹,你说的,做错了事要道歉。”
她挑了挑眉,“爹爹冤枉了我,也要向我道歉。”
她抬头看看江子楼,似是请求似的拉了拉他的衣角,“你说是吧,哥哥?”
江子楼无奈地看向这个喜欢得寸进尺的小丫头,浅笑道,“伯伯,您家的小丫头,甚是聪慧可爱。”
小女孩听了有人夸她,绽开了笑颜,就像一朵盛放的向日葵,她的目光环绕这眼前的大哥哥,最终停留在他腰间的玉佩上。
或许是这滴翠在阳光下光华流转,让她一时被吸引。
过了片刻却又想起父亲说一直盯着别人看绝非淑女所为,不好意思地偏开了头。
江子楼似是察觉到这个小丫头看上了自己新得的玉佩,看了看这玉佩,确是小巧玲珑,比起配自己倒是更符合这个丫头的气质
他慷慨解下玉佩,递到小女孩眼前。
“小丫头,你若喜欢的话便送你,只是以后要学会和爹爹好好沟通,下次被责罚可不一定有人帮你啦。”
中年男人瞥过这玉佩,成色、材质均是上品,“我们家只是平民小户,倒是不值得公子割爱。”
他严厉地看了一眼小女孩,那小女孩撇了撇嘴,“哥哥,谢谢你,可是我不能收。”
她似是有些气馁,又打量了这玉佩片刻,躺在眼前人的手心的玉佩,光泽华润,剔透自然。
“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见,我会用很好的礼物和你交换的!”
她说完,牵起父亲的手,朝江子楼挥了挥手,粲然一笑,转身离开。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缓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江子楼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兴许是父亲也曾这样牵过子澈吧。
他收起掌心的滴翠玉佩,放进了怀中的荷包里。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啊,江子楼在祥瑞街买了些当地特产桃花糕、红豆酥,还有一壶清江酒。想着晚上与孟浮生吃着糕点,把酒言欢,倒是乐事一桩。
叁
待江子楼回到客栈,已是暮色四合,孟浮生在厢房内写着游记。
摇曳烛火下,他凝眸浅思,提笔流畅。
江子楼本不欲打扰,却被孟浮生叫住了,“子楼,你可是买了酒?”
他边说着,手中的笔还在挥动。
“买了清江酒,还有些糕点。”
江子楼顿时明白自己好兄弟定是想喝酒了,便撺掇到,“浮生,你这游记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不如今晚我们先畅饮一壶?”
他走到孟浮生跟前,只见纸上记载着今日在古董店听到的南都风俗,后面还有一些奇怪的文字,但估计也只有精通多族文字的孟浮生自己能看懂了。
孟浮生的笔轻轻颤动了一下,转而放下,“走吧,咱俩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江子楼招呼店小二拿来一些酒碗和碟子,将买来的美酒倒入碗中,再拆开桃花糕和红豆酥的油纸包装,顿时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糕点的甜香。
二人各持一碗,便就着喝了一口,这清河酒入口清香醇绵,暖身而不烈,“这南都的酒真是好啊,比咱庆云城的云雾酒要纯厚!”孟浮生感叹道。
“子楼啊,我不知你是为何要放下盟中事务来游山玩水。但如果你真想走遍山河,我这个兄弟是一定奉陪到底的。”
江子楼又尝了一口碗中的酒水,“要走天下,焉能不带上庆云城鼎鼎有名的百晓生浮生先生啊?”
浮生闻言一笑,拿起了一块桃花糕,放入口中,“你这次出门,没有知会苏棋那小子。我要是他,定会觉得你不讲义气。”
江子楼轻叹了一声,“那小子最近家中事务颇多,此事于他——罢了,待有朝一日见他再请他喝酒赔罪。”
浮生点点头,借着酒劲搭上江子楼的肩,“好兄弟,子楼,你这次既捎上了我,我以后铁定跟你了。”
江子楼佯作嫌弃的拂了拂衣袖,“平日里没看你这样,在庆云城内世族面前的清高都去哪了?”
浮生摆摆手,“那咱俩谁和谁啊,你和那些心怀鬼胎、道貌岸然的人当然不一样。”
江子楼眉心一动,目光看向几案上摇曳的烛火“但愿不会……”。
孟浮生突然起身倒满了酒碗,饮了一大口,似是饮的过快,被酒呛得咳嗽起来,“你知道吗,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他和我说了一些事。”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些江子楼看不清的情绪,“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这些年,活的也是混沌。”
江子楼拍拍孟浮生的肩,“浮生,糊涂了”。孟浮生摇摇头,“非也,醉了,才清醒。”
江子楼起身想把窗户打开,却被孟浮生拉住了袖子,“坐下,我要和你讲一个秘密。”
借着酒劲,孟浮生把自己这些年的疑惑、猜测和今日在云鹤桥的见闻和江子楼一一吐露。
烛灯下,二人一边饮酒,一边低声交谈。
说完了最后一桩,孟浮生解脱的伏倒在桌案上,江子楼也是微醺,淡淡地瞥了孟浮生一眼,陷入了沉思。
但孟浮生仍然瞒了一桩事,他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能对江子楼吐露。
每个人都会有想要带到黄土里去的秘密,让它永远缄默在心里,直到彻底消失。
江子楼把孟浮生扶到卧榻上后,细心地帮他盖好被子,吹灭了其他的烛灯,唯独留了几案旁的那盏。
只见那半合的书卷上写着“浮生游记”四个字,是浮生的字迹,隽雅飘逸,字如其人。
再看了一眼似乎已经入眠的好友,他转身离开,合上了厢房的门。
回廊外月色如许,凉风拂过。
江子楼望向漆黑的街道,眼中的神色由凝重化为清澈,他吹了会儿风,便回自己的厢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