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次日江子楼穿了一身水蓝竹枝素纹长袍,带了从洛邑商人那里高价买来的紫玉雕花摆件和古董宝盔,分别让随从送给了赴宴的白家老爷和楚将军。
二老收到合心意的礼物,自是开怀,和颜悦色地邀请江子楼入座。
楚骁将军多年未见世侄,表现得颇为欣喜,命人快些上菜,白常怀亦觉得这位晚辈看上去谦恭有礼,甚合眼缘,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慈爱。
过了片刻,孟浮生才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抱歉,二老,晚辈方才去接二位小姐入席,故而来迟了。”
白老爷笑着摆摆手,楚将军更是不甚介意地笑道,“定是这两个丫头磨磨蹭蹭,孟先生快入座吧。”
孟浮生朝众人拱了拱手,临着江子楼坐了下来。
待孟浮生坐下,远处才渐渐浮现出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
左边那位身着绛红黑纹长袍,英姿飒爽。右边那位则一袭梨花白长裙,宛若洛神。
“爹爹,楚伯伯,我们来迟了”,右边的女子朝二老福身行了一礼。
楚骁和蔼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孩子,“没事,菜还没上齐呢,你们先坐下吧。”
右边女扮男装的女公子听罢便径直拉着身旁的好姐妹在孟浮生旁边坐下。
楚骁无奈的看了一眼女儿,再抱歉的瞥了一眼孟浮生,“我这女儿,确实是欠缺了些礼数。阿英,你这在方面得多和秋离学学!”
红衣女公子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爹,你干脆认阿离当女儿算了,反正你说多少次我都改不了。”
楚骁扶额叹气,“你这孩子,真是——”
白老爷微微一笑,出来打了个圆场,“我们家小离倒是很喜欢阿英这般直爽率真呢,孩子们总要经历些事情才会长大,我们倒是不必太操心。”
楚骁饮了一口杯中的酒,“白兄言之有理啊。”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缓缓开口道,“阿英,还不快向客人问个安?”
江子楼的目光落在红衣女子的身上,从前那个眉目间满是骄傲的小姑娘,如今也出落得高挑而明媚。
楚英闻言站起,端起一杯酒,直言到,“楚英见过——”
身旁的孟浮生小声提醒她,“江子楼。”
楚英闻言连忙道,“见过江兄。”
江子楼也起身回敬,“多年不见,楚小姐风华更甚。”
听到自己被夸,楚英有些腼腆的笑笑,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常怀开怀打趣道,“江孟二位公子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倒是显得我们这些老头风姿不再喽”,他温和地看向白衣姑娘,“小离啊,你也快向你江家哥哥见个礼吧。”
那白衣姑娘颔首,葱葱玉指托起一杯酒,眼神却不似小家碧玉柔情百转,而是颇含诚挚的望向江子楼,“南山书局白秋离,幸会。”
江子楼本想客套一番,但看去时惊觉这位白衣姑娘正是当日古城楼夕阳下长发曳地的女子,不禁晃神片刻,随后满饮一杯道,“江氏商帮江瑜,幸会。”
二人正式见过礼,白秋离很快便敛回了目光,江子楼温和的笑笑。
随即各式菜肴慢慢上了桌,有山椒鲜笋、藜蒿腊肉、竹荪炖鸡汤、桂花米糕、鳜鱼炖豆腐等。
江子楼细嚼慢咽的品尝这南都的美食,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他不经意抬眉间打量了一番在座的诸位,楚白二位老者交谈畅饮,其乐融融。
孟浮生似乎有些心事,安静的喝着小酒。楚英则时不时往身侧看,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
而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姑娘气定神闲地用着饭,她夹了一块桂花米糕,那米糕被捏成了兔子的模样,还点上了红色的眼睛。
那姑娘方夹起,又似乎不忍吃掉,最后蹙了蹙眉,还是一口吃下兔子的耳朵。
她边吃便看向楚英,目光瞥到江子楼处,二人皆是一愣,那姑娘不好意思的将整块桂花米糕咽下,眨了眨眼,眉目间带有一丝娇俏。
用完了饭,楚白二老似乎有事情要商量,便先随侍者入了雅阁,留得四个小辈在场。
为避免面面相觑的尴尬,楚英主动提出要请在座各位乘游船观赏江景。
孟浮生似是兴致不高,楚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白秋离,白秋离旋即明白了姐妹的意思,笑意清浅,“江兄,孟兄,相逢即是缘分,今日小英与我姗姗来迟,颇觉对不住。”
她行了个端正的君子礼,“若蒙不弃,不妨一同欣赏我们南都的清江夜景。”
两位佳人相邀,作为客人,再不答应便算失礼了。
江子楼看了一眼孟浮生,知晓他这神色便是默认了,随即回了一礼,“得君相邀,此乃我二人之幸”。
楚英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亲昵地拉了拉白秋离的衣袖,“阿离,还是你会说话。”
四人并肩而行,楚英和浮生走在中间,而江子楼和白秋离则一左一右。许是很少见有如此登对的才子佳人于南都城内走动,偶有路人频频回首。
而这四人心中或是另有心事,或是胸怀洒落,无人在意路人的目光。
只是不知不觉间,楚英和浮生越靠越近,而旁边两人,也不知何时让开了路,保持着距离的并肩行到了后头。
过长的沉默让晚风也不甘寂寥,轻轻吹过二人的脸庞,夜晚的茉莉,比白日的香气更为幽雅清隽。
白秋离想要开口打破这夜色中漂浮的沉寂,却和江子楼同时侧过身来。
江子楼温和的笑了笑,“秋离姑娘,在下曾听闻过南山先生雅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俗。”
白秋离的神色温柔而恬淡,“谬赞,不过一介平凡人,素日时闻江兄经商事迹,秋离亦甚是佩服。”
他看了看白秋离,“古城楼之上,在下似乎曾遇见了姑娘?”
秋离淡淡道,“如果江兄所言是昨日黄昏,兴许如此。”
二人似乎平日都不是多话之人,又不喜交浅言深,倒是保持着默契的距离,并肩继续前行。
前方的楚英倒是找孟浮生说起话来,“先生,你今日是不是不太高兴?”
孟浮生面色平静,“没有。”
楚英接着道,“可是因为爹爹昨日和你说的那些话?”
孟浮生放缓脚步,看了看身边神情关切的姑娘,“不是,别胡思乱想。”
楚英似是不太相信的摇摇头,朝孟浮生的方向凑近了一些,
“我爹这个人就是话多,有些你不喜欢的未必要听,听了也可以不做。就像我,他天天让我做个名门淑女。我便不,就要舞刀弄剑,行侠仗义。”
孟浮生敲了敲楚英的脑壳,“我觉得令尊是想让你多读些书,这么傻,走江湖也要被骗上八百回!”
楚英娥眉一蹙,看向孟浮生,语气却未有丝毫恼怒,“我没有先生想得那么傻,我觉得人只要做好自己,无愧于心就行了,旁的没那么重要。”
街道上一辆马车驶过,孟浮生轻轻拉过楚英的袖子,往内侧一拽,“走路长点心吧。”
楚英抬头看了看孟浮生,只觉他脸庞笼罩的不是月光,而是清薄的寒霜,把两人原本靠近的距离无形之间拉远了。
父亲给自己请的这位先生,在别人面前都是礼数周到、谦谦君子,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得如此冷漠刻薄,不近人情。
好吧,她确实得承认比起文绉绉的先生,自己更喜欢孟浮生这样说话比较直接的,也不必多些花花肠子去应付了。
不过自己的师父除外,他是父亲曾经的副将,虽然偶尔也很古板,但对自己宠爱极了,是她最敬佩且喜欢的长辈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