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壹 31
白秋离醒来时,已是夜晚了。
酣眠了一场,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嗅到了药膳的香气。
她看那药膳还冒着热气,想必是方才送来的,本想贪睡一会,却又担心膳食凉了,吃了胃疼。
她用手撑着床沿坐起,虽然身体还是虚弱,但胸腹内的疼痛感已经好多了。
秋离试着用手够那碗药粥,发现放得有些远,旁边还附了一张字条。
她挪动身体下了床,慢慢走向那张字条,上面是润九的字迹——“粥是热的,慢点喝。”
她心中一暖,端起那碗温热的药粥,用勺子一口口舀起喝下。
一边喝粥,她一边回想起昏睡前润九给自己讲的那个故事。
虽然记不真切的,但似乎听到了什么“山寨”、“朝廷”、“生离死别”之类的词。
她也看过一些坊间话本,此类题材的,结尾往往都令人唏嘘。
润九远离红尘,这么个谪仙般的人物,心中还有此般爱恨分明的故事,真是奇哉怪哉……
晚些时候,润九差女使给白秋离带话,让她明日午时在顶峰的清心道等候。
白秋离应下后,那女使便端了盛药膳的碗碟离开了。
要说这九姑娘,平日里还真没把白秋离当做病人看,从不惯着她,但涉及解毒治病之事却是思虑周全,粗中有细。
秋离只觉得和她相处十分自在,不必拘谨着。少了顾虑,自然心宽舒畅。
次日午时,白秋离准时来了清心道。
润九早已等候在清心道的铁索桥上。
长桥卧波,而润九就像是长龙上的白日,风吹不动。
白秋离脑海中此刻反复闪过此生见过的白衣。
除却老辈,唯有两位能将白衣穿出遗世独立之风,一是孟浮生,二是润九。
她怔了怔神,朝润九的方向行去。
那长桥远看只消数步便能抵达尽头,走起来实则很漫长。
润九似乎在看着远处的风景,待秋离走得近了,才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
有些靠近,又有些疏离。
白秋离对润九点头致意,她也轻轻颔首回应。
就像平静无波的湖水,投一颗石子,才会有片刻的涟漪。
秋离心中有些好奇,平静湖面之下,是否也曾有过深藏于心的惊澜?
待秋离行到身旁,润九丹唇微启,“很准时。”
白秋离莞尔道,“既是九姑娘与我相约,自然不能让你久等。”
润九看向白秋离,温言问道,“今日身体感觉如何?”
秋离抿唇道,“好多了,周身已经不痛了,只是头有些晕。”
“嗯,应该是昨日用药的副作用。”润九顿了顿,“抱歉,这些日子试药,你吃了许多苦。”
秋离摇头道,“哪里,是我让你放手治,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怪你的。”
她微微仰首,有些犹豫的问道,“这次试药,效果如何?”
“算是你因祸得福,银霜散激发出的毒性,现在多半已经被解毒丹消去了。”
润九目光停在白秋离身上,扬起一丝笑意,
“恭喜你,南山,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一半。”
白秋离有些不敢置信,望向润九笃定澄明的眼神,她才转而惊喜的拉住润九的手,
“真的?”
“真的。”润九朝她点头,
“不过,我不会再给你用以毒攻毒之法了,你底子虚,怕是受不住。
今后,我们对症下药,慢慢调理。”
白秋离欣喜的抱住了润九,“好,我都听从医嘱。九姑娘,多谢你……往后拜托了!”
润九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本能的想要避开,但白秋离的拥抱暖暖的,她忽然就愣在了原地。
秋离是暖的,自己是冷的……
这么多年了,润九还是第一次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炙阳的光芒穿透云层,洒落在了长桥之上,映照在白秋离腰间的玉坠上,反射出青色的光。
现在是,午时三刻。
白秋离心中莫名一悸,不自觉的握住滴翠玉坠。
一举一动,落入润九的眼中,化开了那层封冻百年的冰雪。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润九只觉得灵魂被阳光灼伤了,仿佛将她从一个很长的梦里唤醒,给了她一个追寻已久的答案。
含了一颗泪在眼眶,多少年,终于能肆意的落下了。
润九深深吸气,松开了白秋离的怀抱。
她看向远方的白日,似乎是在缅怀,又像是在告别。
白秋离静默的待在她身旁,她沿着润九的目光望向那轮炙阳,真刺眼啊……
炙阳印入眸中,心里空白了一块,迅速坍塌了下去。
脑海中有什么念想一闪而过,却如逝沙把握不住……
耳畔传来一声轻叹,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缘。
有人早已经离开,有人却还在原地……”
谁禁锢在自己圈成的牢笼里,沉湎昨日,勘破年华。
殊不知,告别昨日,才能步入下一个轮回。
以为的更近,其实是遥隔人世,再见无期。
二人沉默了许久,润九对白秋离轻语道,
“南山,最初见你时,只觉着你待人端方,但心思沉重。
我能治你毒症,却医不了心疾。
这些日子相处,对你也知悉了三分。或许你心底的恐惧,并非源自疾病和死亡,而是来源于藏在心中的孤寂。
人生在世,都难免孤独。世界上不存在完全契合的灵魂,也少有永恒不渝,没有谁能安慰谁一辈子。
你想要的——比能承载的多。
世事无万全,南山,你贪心了。
江子楼待你不错,珍惜曾经拥有,也好过不敢面对。
至于那些没人得到过的永恒,又何必强求呢?”
霜山上这些时日里,这是润九对秋离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无人知晓,密阁的清心道上,二人对谈的结尾。
只是,浮云遮白日,木叶结清霜。
长桥起了风,人心落了雨。
秋离身上的玉坠在风中晃动着,像一颗青色的果实,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