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代言情 梦入江楼月

2024八月特别番外 双鹤

梦入江楼月 云舟寄月 3112 2024-09-13 00:10

  双鹤

  中元节,南国有放灯祈福祭拜的传统,河中花灯千万盏,有心人在无名河畔遇见。

  街头的小贩卖光了祭祀用品,也闲得看热闹。小贩猜测是痴男怨女的戏码,眼神有意无意的朝河边游移,似乎便等着看了好戏后回去说给妻儿取乐。

  侧耳倾听时,唯有风声最清澈——

  “明瑟,这些花灯都是你放的?”

  “是。”

  男子的声音略有停顿,“今日……是中元。

  咳,孤身放灯的姑娘家容易被水魅盯上,我送你回去吧。”

  女子的声音像被烛火化开的冰雪,半冷半暖,

  “许长庚,你又信口胡诌了。”

  “真的不怕?记得你小时候最怕这些民间杂谈了。”

  “怎会?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鬼魅,那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会护在我身边。

  我希望他能看见我今夜放的莲花灯。

  还想告诉他……我也很思念他。”

  “明瑟,我也——很想念父亲。”

  男子眼中流露出寂寥神色,却遮不住他望向女子时的浸透的温柔。

  小贩伸手剔了剔牙上的菜叶,腹诽道,

  “啧啧,我看是在说‘也很想念你吧’。”

  女子望向远去的花灯,极目远眺至水天相接之处,

  “可惜……我们所爱之人,尽数留在过去了。

  “明瑟,你没有必要一个人背负。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在。”

  “这条河东去入海,北接雪山,纵然两流曾经交汇,但还是会奔向不同的地方。

  许长庚,我们终会渐行渐远的。”

  “可是明瑟,有些人明明想去一个地方,相识微末,相伴年少,是最懂得彼此的人。”

  “当下不易,来日未卜,你我都没有资格后悔。

  所以,就别回头了吧。”

  “不,不该如此。

  我明日就去——”

  河岸边的小楼上传来筝鸣唱和,“爱尔仙姿久出胎,如何困滞在尘埃。他山松顶足明月,何处水边无绿苔……”

  女子的目光随着声音而去,却无意中瞥见灯火阑珊处身着鹅黄色宫裙的纤丽身影,

  风声戛然而止,歌声也听不清了。

  一个知礼的人要将妄念说出口前已经被良心凌迟过了。

  可惟有她的话又如雪花落在他的心里,密密麻麻的刺痛他的真心和尊严,

  “准驸马,花灯已经飘远了,你该回去了。”

  一次又一次,她总有本事叫他想要说出的话噎在喉头,

  永远以漠然的姿态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女子淡淡仰首,撑开一把淡红色梅花纹的油纸伞,提着装花灯的小篮子慢慢向着桥的另一头走去,走入幽深的小巷中。

  天空下起了小雨,记忆像雨丝一样飘来,泛起涟漪千点,更教心烛明灭——

  他曾说,“明瑟,我会苦你所苦,乐你所乐。”

  她曾说,“真傻,学堂的日子太难熬了,希望以后的日子都是回甘才好。

  就算要吃苦,也不必把一人的辛苦分给另一人。”

  ……

  他问,“明瑟,你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而她答,“集大成者,金声玉振。我想考进国子学,成为像爹那般德才兼备、清正自守的人,为国效力。”

  他又问,“像伯父也很好,不过你不是说过你还敬仰古朝的那位?”

  她笑答,“那些活在历史里的人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太过遥远了,爹爹却是真实的陪伴在我身边,他就是我最好的榜样,也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

  她曾敬拜神佛,“若这世界上有些人注定缘分浅薄,舍下私心,就能护好所有人吗?”

  他朝影子低喃,“若甘心后退,只远远看着,就算遂你心中所愿吗?”

  ……

  她默念,“我没有厌弃你,我只是害怕直视你眼中的自己,

  脆弱的、不堪的那个我。”

  他自嘲,“相互掣肘也好。都知道,便有办法护着。”

  ……

  她自省,“不可执迷,水月镜花而已。

  此后种种,皆非昔年雪色。”

  他独白,“我所愿兮君之愿。”

  ……

  几度擦肩而过,咫尺天涯,

  不过是在夜深人静时对月斟茶,悄然默念数声,

  “他日,再饮一杯吧。”

  “他日,再弈一局吧。”

  可是路途遥遥,昔日伴侣各自奔赴风雨,

  孤者总独行,余路不成双。

  来日,也遥遥无期。

  小贩看那墨衫女子走远了,而白衣公子依旧遗世独立,长留桥头,不由得感慨一句,

  “害,原来是痴情郎君薄幸娘子,一场空欢喜啊。”

  小贩瞧那公子在原地静立了许久,直到夜色染上他的侧颜,瘦长影子拉长至木叶萧萧处,

  方才稳步走到无名河畔,拾起一只被放置在一角的破损花灯放在掌中端详许久,

  认真的将折角捋平整,再将它慢慢推入水波远处。

  不知何处传来幽幽歌声,唱的是那凄艳的词曲,

  “玉转湿丝牵晓水,昔日住人今住鬼。东家蝴蝶西家飞,星流露渲谁驱使……”

  小贩被这诡异凄凉的唱词惊得打了个寒噤,再无暇去观赏一场萧索的独角戏,

  将物什迅速收了收,麻溜地清点好辛苦挣来的钱,一溜烟推着小车跑回家了。

  ……

  “明瑟,如果世道欺你,风雨太冷,亦真的不能再回头,那便请与旁人同行吧。

  别让我想起你的时候,生疼生愧。”

  风停雨歇,幽夜浮香,公子徐徐起身,眼底的柔软与莲灯的光交相辉映。

  某个转角,执伞人偷偷转身,望向桥上的身影,却见鹅黄色宫装的女君行至他的身侧,拍了拍公子的左肩,指向天空——

  霎时烟火碎成星珠万点,隔着一座桥,一个人,

  他的眼中万般温柔,星河璀璨。

  于是她背身没有再看。

  没关系,很好了。

  一切已经很好了……

  “明瑟,该往前走了。”

  她收了伞,一根木刺扎入血肉里,她浑然不觉的从袖中抽出帕子,将被伞骨割破的手慢慢包扎好。

  伞骨滑落的雨珠落入掌心,染湿了帕子,殷红一点点渗出,

  明明刚入秋,怎么会这么冷呢,她的腹侧隐隐绞痛……

  心中的魇如影随形,一遍遍告诉她要学会说谎,直到谎话变成真话。

  于是她咬着唇,扶着巷子潮湿的墙壁向前走,

  可笑中元是那么悲伤的节日,却是最接近昔日幸福的时刻,

  ——胸膛里炽热的心竟然还在跳动?

  幸运到拥有过一整个世界的人,如一颗曾被捧在手心上的璀璨明珠,

  即使失意蒙尘,也理所当然俯仰天下,强大到能坦然接受失去她的整个人间,

  “当然很好。”

  “我不信这一生有谁非谁不可。”

  “不用担心,回去吧。”

  谎话说了一千遍,是否就成了真言?

  好似她跌入寒潭之中,被尖石划伤,被湿冷浸透,

  却习惯了一次次自己挣扎爬起,裹好伤口。

  如此循环往复,便再也不需要揣度旁人的真心假意。

  然而此时此夜,她厌憎自己是那样骄傲的人,

  永远说着那样违心的话。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