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任红彦的行装已经收拾个差不多,原定启程的日子,也已经近在眼前。
宁皇带着贴身的嬷嬷走近消声殿的时候,消声殿一如既往的安静,任红彦和往常一样,端坐案后,认真的批阅奏章。陪在她的身边的,是她的正君博智轩。此刻,他也手持朱笔,极为认真的替太女批注一些并不十分重要的奏折。
宁皇站在殿外,静静的看了任红彦一会儿。殿外伺候的小侍,被她贴身的嬷嬷压制着,都匍匐在地上,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就那么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宁皇才示意老嬷嬷通禀。
“太女殿下,陛下来了。”老嬷嬷声音柔和,虽然是突然响起,倒不显得突兀。
任红彦抬头,看到宁皇就带着老嬷嬷一人,站在消声殿的门外。她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朱笔放下,和博智轩一起站起身来,走出案后,双双行礼恭迎宁皇。
“参见陛下。”
“免了。”
慢慢走进殿内,宁皇环顾四周,打量消声殿内的摆设。相比她起居的地方,消声殿实在有些简陋了。靠墙的博古架上,根本没放几件物品;墙上的字画已经有些旧了,也不知多久没有更换过;倒是墙角摆放的、插在褐色葫芦瓶里的桂花插花,从瓶到花儿都是新的。不用问,这是前段陶瓷展后,被评为优质的陶瓷商进献上来的。这葫芦形状的插花瓶,宁皇也选了两个,一个是青玉胎底上绘麻姑献寿的;一个是白玉胎底上绘福娃送福的。消声殿里的这个倒是简单,只是褐色的胎底,上面半点图案也无,却是真有了几分葫芦的意思。
“母皇怎么到消声殿来了?”
已经入夜,各处都上了宫禁,宁皇倒也不怕惊动人。
“你明日就要启程,朕过来看看。”
任红彦笑了笑。她倒不觉得,宁皇是过来看看的。毕竟,她若想看,这些日子有的是时间,不用非赶在这会儿。想到半个时辰前,闻凯风过来告诉她,宁皇派往狼城的夜魅失去了音信,任青衣只让人带回来一句口信儿,任红彦就有些啼笑皆非。
宁皇派夜魅前往琅城的事儿,是乔安宇飞鸽传书告诉任红彦的。算算夜魅赶往琅城的时间,远在她向宁皇提及军演之事之前。任红彦不知道,是宁皇早就知道了任玖军演的计划,还是有了其他的打算。她让闻凯风盯着宁皇那边儿的动静儿,对宁皇只收到了任青衣一句口信儿,既诧异,也在意料之中。
诧异的是,任青衣竟然敢扣留夜魅;意料之中的是,任青衣还是那个中正温厚的妹妹。
“劳烦正君去给母皇端杯茶过来吧。”
“是。”
博智轩冲任红彦和宁皇先后施一礼,转身出去了。任红彦这才又看向宁皇。
“母皇坐下来说吧。”
宁皇从善如流,坐在了消声殿的主位上。
“前两日,我听从你的建议,派了夜魅前往琅城。”
任红彦也坐下了,就在宁皇的下首。闻听此言,她心中一晒,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么说,青衣已经在归来的路上了?”
宁皇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祖母将青衣教育的很好。她说,她不配太女之位,并不肯归来。不但如此,她还发脾气将夜魅扣在了琅城。”
这话听着慈爱又贴心。仿若宁皇派夜魅前往琅城一行,是为了替任红彦确认任青衣是否存有野心似的。而她对任青衣的表现,也满意又宽容。任红彦此刻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选定了任玖出质安国时,表哥乔安宇所说的一句话。
他说,“陛下一向最会趋利避害,知道该如何选择最有利于她的继承人。”
那时,任红彦还觉得乔安宇言重了。身为任玖的表哥,他感情用事了。如今再想那句话,任红彦只觉得,乔安宇到底是块儿老姜。宁皇一直以优柔寡断闻名,但其实她还是有十分果断的一面的。
“祖母确实将我们兄妹都教育的极好。”任红彦肯定太上皇,“母皇可还记得腾嬷嬷?”
“腾嬷嬷?”宁皇一愣,没懂任红彦为何此时会提到太上皇的贴身嬷嬷,“她不是在皇陵陪伴你祖母吗?你怎么忽然想起她来了?”
任红彦淡淡一笑,“腾嬷嬷人在任玖处。”
宁皇再次一愣,随即,她的脸上不好看起来,“她私闯了皇陵?”
所谓守陵,一般都是在皇陵外指定的地方,除了固定的参拜和焚香时间,其他时候都是保持皇陵的清洁的。腾嬷嬷又不一样。她和四侍被任红彦派夜雨宫中人送到皇陵后,很快便又被宁皇派去的夜魅真正送进了皇陵中。虽不是皇陵的中心处,但要出来,已经是要触动陵中机关的了。
“母皇没有猜到吗?”任红彦笑了,轻声道,“祖母早将她陵室的设计图交给影卫了。他们最后的藏身之地,就是祖母的陵室。”
宁皇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她垂了垂眼帘,声音也冷了下来,“所以,影卫也都在任玖的手上。”
“是,在我告知母皇军演之时后不久,她就已经启程先往凤城去了。所以,此次凤城之行,母皇实实不用担心儿臣的安危。”
宁皇没想到任紫琳也去凤城,“她去凤城做什么?不对,她也去了凤城,宁京留谁坐镇?”
这下,轮到任红彦垂眼帘了。其实,最初将军演的消息告知宁皇的时候,她曾说过,若是她有万一,宁京可托付二王。但显然,宁皇完全没将这话听进耳朵里。
“京中不是有母皇在吗?”
宁皇脸上一热,说道,“你也知道,母皇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任红彦笑一笑,“儿臣知道母皇心中的担忧,但不是还有右相大人吗?他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最是能够替您分忧。这一次,想来他也不会让母皇失望。”
对顾玉郎,宁皇心中其实也有些顾虑。无他,这些年在她的引导下,顾玉郎与任红彦走的极近。宁皇不确定,如今在顾玉郎的心中,真正的主子到底是她,还是太女任红彦。
一看宁皇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任红彦就猜到了她心中的疑虑。暗暗叹一口气,她又说道,“再不济,宫中还有父君和荣贵君。母皇难道忘了,在您登基之前,他二人也是您的左膀右臂?”
这倒是的。宁皇觉得,不论如何,这两人还是能够站在自己这边的,吧。
“不谈这些,此次凤城之行,闻凯风可做足了准备?”
“母皇放心,他最是稳妥之人。”
宁皇点点头,随即像是忽然明白过来,“如此一来,便是你姐妹三人都去了凤城?”
“是。”
宁皇想了想,道,“别的朕倒也不担心。你一向稳重,顾全大局,想来不会有错;蓝雪那丫头虽然桀骜冲动,但她到底在任玖的身边儿长大,想来有任玖在,她还是能收敛一二的;只是任玖那丫头,也不知道她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从宁京到凤城,长途跋涉,她身体可受得了?”
“她身边自有神医,母皇不必过于担忧。”
宁皇看看任红彦,“也是,她能坚持到现在,想来是有神医的。”她叹一口气,嘱咐任红彦,“既然是你们姐妹三人同行,切记互帮互助。若是,朕说的是万一,若是有个万一,朕希望你记住自己储君的身份,还有你宫里的三个孩子。”
“是,儿臣一定谨记。”任红彦起身拱手。
宁皇也站起身。伸手,她轻轻拍了拍任红彦的肩,向外走去。等走出了消声殿,她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彦儿,你怪母皇吗?”
“母皇此话就言重了。”
宁皇回头,仔细看任红彦脸上的表情,许久才道,“母皇也是为了我大宁好。”
“儿臣知道。”任红彦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宁皇看着任红彦,忽然感觉母女俩有了距离。原本,任红彦在她身边的时候,一向最是随意的。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自己一板一眼的?回想了一会儿,宁皇也没想到个准确的时点。转身,她带着贴身嬷嬷离开了消声殿。
等到宁皇的身影消失走出了宫门,博智轩才从消声殿连廊的拐角处现身。他看了看宁皇消失的方向,重新走进消声殿。
“陛下此来,是为了?”
“安抚孤吧,”任红彦不在意的笑了笑,“她大概是担心,青衣拒绝她的同时,也与孤来了音信。”
博智轩皱了皱眉,“陛下开始疑心殿下了吗?”
“这是迟早的事儿,”任红彦道。看到博智轩有些担忧,她笑着安慰他,“你放心,陛下已经知道影卫尽归任玖。而我毕竟是储君,若无大错,陛下是不敢轻易将我如何的。”
博智轩一愣,“陛下不知道影卫都归了九殿下?”
这怎么可能呢?太上皇去了这么久了,影卫没闹出半点儿动静,必定是有人在约束。这个人不在皇室,只能是流落出宫的九殿下了啊。
对博智轩的震惊,任红彦只是笑了笑。
“殿下是故意与陛下挑明这一点儿的?”虽是疑问句,博智轩心中却是肯定的。
果然,任红彦点了点头,“母皇的心已经乱了,我若是不给她一颗定心丸吃,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举动。此次行动事关重大,母皇可以帮不上忙,但她绝对不能再添乱了。否则,便是任玖不恼,右相也该忍受不了了。”
博智轩觉得,宁皇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女竟是如此看她的。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殿下做得对,事关胶州存亡,若是右相出手,必然是霹雳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