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凯风所说的水泥坊，是以朝廷名义设在宁京近郊的官坊。虽然拿到水泥配方的时间并不久，但水泥对宁朝廷的重要性却不言而喻。也正是因此，在罗鹄凤进京前，任红彦就下令让水泥坊暂时停止营运。只是她忘了，宁京已经萧条了太久。在水泥坊劳作的百姓，或许不知道水泥对国家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管事手里一张张的订单却都是真实的。朝廷要暂停营业的目的，他们不是不懂，可到底怕水泥供不上订单的需求。所以，白天工坊的确是关了门，但晚上又悄悄开工了。

　　二王也是猛然知道了这事儿，觉得不妥，所以才会集结了他自己以及元王和四王身边的夜雨宫人，快马加鞭的赶过去。但他没有想到，这本就是罗鹄凤的试探之举。进到宁京后，他已经收到多张关于水泥的反馈。可是，若是水泥真的是国之利器，宁朝廷怎么会先用来铺路？所以，他以水泥坊的动静为诱饵，调离二王身边的精锐，趁机又安排了刺杀。

　　他以为，若是水泥坊真的重要，至少两边都会出现影卫才对。可是，水泥坊那边，只有夜雨宫的人现身了。

　　对二王将夜雨宫的人派去了水泥坊，任红彦有些无话可说。在公事面前，二王一直都是这样的。有时候，她真是很想让他自私一点儿。可他们，面对的是水泥。若是她，也只会如此选择。

　　“还有一件事，”闻凯风又道，“夜雨宫的人巧遇了在巷中扫尾的影卫。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但夜雨宫的人不会认错他们。也因为这个‘巧合’，夜雨宫的人才发现了巷中的血迹。九公主可能在那小巷里停留过。”

　　闻凯风并不觉得和影卫的相遇是真的巧合。而之所以能判定任紫琳在那里停留过，是那摊已经深入了地上泥里的血迹，和寻常的血迹不一样。

　　“她毒发了？”任红彦更加震惊了。她白日才见过她，还以为她在好转了的。

　　“影卫也来过这里，”二王微微闭了闭眼，咬牙道，“她似乎认出了刺客的身份。能不能，拜托她帮忙寻一下解药？”

　　博智轩没有提及元王的情况，但恢复了理智的二王心里清楚，只怕是元王和四王一样，也中了毒。这毒，到底要不要人命，博智轩也没说，但从他要请出博老太医来看，只怕并不简单。他做不到无视两个兄弟的性命于不顾。

　　可是，他刚才也听的清楚。她又毒发了。情况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可笑的是，他别无他法，在这样的时候，他唯有再做一次“凉薄”的兄长！

　　任红彦听到二王的提议，微微愣了一下，没有反驳，而是轻声道，“二哥，我可以尝试联系她，但，我有个条件。”

　　二王与一只手始终紧紧扶着博智轩的任红彦对视，也努力的放松姿态，“你说。”

　　“我想重启三国边市贸易。”

　　二王一愣。这是政事了。将政事和私事联系在一起，是任红彦最近频犯的错误，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其实，二王一直都知道，他在以一种近乎苛刻的态度要求着周围的人，特别是太女。可是，想到今晚他们可能要同时失去三个亲人，二王又不由的心软了。他想，也许，太女这是被气疯了。

　　太女能疯，但他不能！

　　“此事，太女可与右相商议过了？”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和任紫琳分别后，任红彦就在宫中自行推演重启三国边市后的利弊得失，可没等她推演明白，就发生了刺杀的事儿。这会儿，任红彦是气，是怒，可她并没疯。她想的是，关于重启边市一事，任玖必然已经有了布置。既然是信她，不若信到底，赌一把！只是如此一来，她就需要有人在朝堂上支持这一决议。这也是她为何将此事说为“条件”的原因。

　　任红彦的回答，也确实有些出乎二王的预料。人人都道，他是任红彦的左膀右臂，但其实，他虽然有时态度激烈，但却极少能左右任红彦的想法，顾玉郎才是任红彦真正的左膀右臂。不过，任红彦这么说，也让他明白了“条件”是为何意。

　　“好。此事，我会仔细想想。必定为太女达成心愿。”

　　二王如此爽快，又让任红彦忍不住的暗暗心痛。坚持迎任玖归来那一次，二王也曾向她提出过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希望替换任玖出质的瑞安，有结局的那一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她没做到。而二王，也像是忘了曾经她的承诺。

　　“虽然不知太女为何要推行此事，”二王又说，“但此事事关重大，太女务必要做到心中有数。”

　　心中有数？任红彦这会儿，只能祈祷任紫琳是有数儿的。

　　骜国，季叔杨可不觉得任紫琳有数。

　　他只觉得，这位宁九公主大概是以为她能成功回归宁国，是十分厉害的。她竟然以为他会答应她重启边市。他看起来，像是那么大度的人吗？

　　当然，他手里关于重启边市的信函，还不止任紫琳一个人写来的。另外两封，一封来自安皇，一封来自宁太女。安皇的信件来的时候早些，而宁太女任红彦的，竟是最晚的。

　　当然，若是他知道任红彦也是才知道任紫琳的打算，就不会觉得任红彦是最晚的了。

　　“你觉得，眼下这是什么情况？”殿内，还是只有季叔杨和头鹰两个人。季叔杨看着摆着面前的、虽然表达方式不一样，但意思都一样的三封信，问头鹰道。

　　“安皇和宁太女同时来信，至少说明她们是有意向重启边市的。”

　　这一点，季叔杨也看出来了。他看着三封信中，任紫琳的那一封，哼了一声儿，“看来，此事是宁九公主亲自和罗二公主谈的。一个时辰，你猜，她向安国许利多少？”

　　为主子筹谋这种事儿，本就不是夜枭擅长的。头鹰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夜枭统领了。他们夜枭，不是负责暗杀和护卫就好了吗？再一想，他又觉得，这坏头儿都是影卫给起的。他们倒是成功的声名鹊起，搞的他堂堂一个夜枭统领总觉得要头秃！

　　心中苦恼，面上却是半点儿不敢表现。

　　“陛下若是不满宁国方面的态度，何不妨直言？”

　　“呵，”季叔杨就又冷笑了，“朕是看得起那点儿蝇头小利的人吗？”

　　他又去看安皇写来的那封信。早在战乱的时候，他就觉得安皇室才不是什么好人。安皇的这封信，算是他们头一次打交道。还真是证实了他的感觉。明明安国已与宁国达成了共识，安皇却在信中做出一副要与他骜国共进退的模样，一边却又循循善诱各种边市重启的好处。

　　真是，好人都让她做了！

　　关于季叔杨是不是看得起蝇头小利的人，头鹰当然不敢轻易评价。他想了想，觉得既然是罗鹄凤代表安国，在和宁国商议此事，那么宁国方面的动静儿就至关重要了。

　　“属下并未听说宁国朝廷开议此事，可宁太女也与您书信一封，难不成，她代表的是她个人的态度不成？”

　　“她是料到安皇的举措了，”季叔杨又看来自任红彦的那封信，“当然，同时也是要表明宁国并非是先与安国议定此事的。”

　　听到季叔杨如此说，头鹰不禁暗暗扬了一下眉毛。他觉得，皇室中人，真的都虚伪的可以。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偏还要装模作样一番。就好比，他们骜皇宫中的郭皇后。若不是奉命暗中监视，他还不知道这位在外面端庄大方、温柔贤淑的皇后可能有点儿毛病呢。

　　“宁国可能拿水泥的配方，争取安国的同意吗？”

　　头鹰不禁一愣，“从属下得来的消息看，宁国得到水泥也才不久。宁太女只要不傻，就绝不可能以此作为交换。”

　　可，安皇若是知道了水泥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好时机”？而他，同样心动的很。

　　“玉石？”

　　头鹰一听季叔杨打算拿玉石来和任紫琳做第一笔交易，立刻就愣了。他骜国的确盛产玉石，但宁九公主有钱买吗？即便是她有钱买，想要的也一定是这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算得上奢侈品的石头。不得不说，季叔杨这招儿，有点儿故意恶心人了。

　　还有，宁九公主说的，不是边市贸易吗？

　　“边市贸易事关两国朝廷，她虽是宁国嫡公主，但不是已经‘死了’吗？能说了算吗？”你要贸易，咱们便贸易起来。至于边市，他骜国如今内政都还不稳，开放边市一事，他不可能同意的。

　　“那安国那边？”

　　“朕当然要一视同仁。”

　　头鹰不禁有些沉默。一视同仁？安皇若是知道您将她和一个“死人”一视同仁，可不会太高兴。而且，虽然安皇不差钱买玉石，但您确定她看到玉石会高兴？

　　季叔杨却像是丝毫不觉得不妥，他甚至还兴致勃勃的仔细思考了一番要用什么玉石，“就用前段时间从庭州送过来的那箱玉石吧，我倒想看看任紫琳会拿什么来回赠我。对了，让你查她回归宁京后发生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夜枭统领顿时有了几分自信。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嘛。

　　“宁九公主回到宁京之后，十分的安分守己，住所都没要太女亲自为她安排的宁京里的府邸，而是去了未婚皇女所在的东五所。唯一一次的出宫，就是去了鬼哭崖。根据咱们的调查，这一次出宫后，她就被之前掌管着巡防营的宁七王挡在了宫外，不久，宁皇就对外发了她的讣告。”

　　“听起来，她像是被算计了？”

　　“不太好说。宁国方面盛传这位九殿下智多近妖，非同寻常。也有人说，她当日出宫，是出自她的本意。”

　　季叔杨低头想了想，忽然又笑了。他显然不是个爱笑的个性，猛然间一笑，竟如春华绽放，令人心迷神往。

　　“让你安排去宁京的商队，安排好了？”

　　“已经在前往宁京的路上了，”骜国看似因为宫变开始闭关锁国，但其实，几乎是每月都有扮做商队的夜枭来往宁、安和骜国之间。最初，传闻宁九公主陨落在鬼哭崖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季叔杨，都没放在心上。可后来，蓝雪流连在那里和罗鹄凤的第一站就选在那里，就十分的异常了。即使季叔杨不吩咐，头鹰也想对鬼哭崖后山一探究竟的。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头鹰向季叔杨禀报道，“恰好在宁京附近的夜枭正想专往宁京的时候，遇上了宁国的皇商，尤家的人。”

　　“尤家？”季叔杨还想了一下尤家是哪家，等想起来是宁十六公主的父族的时候，他又有些不解，“怎么会遇上了他家的人。”

　　“也许是巧合，”头鹰道，“但尤家知道了夜枭的打算后，特意使人伪装了，做了夜枭的向导。”

　　季叔杨不禁看向头鹰，“你觉得，尤家是想做什么？”

　　“属下猜不透。”头鹰并不是时刻都会展现自己的聪明的，他微微低头，一副我真的猜不到的模样，“不过，属下以为，不若顺势而为，一探尤家的目的。”

　　“你确定，夜枭没有暴露？”

　　“尤家的人虽然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但想要分辨夜枭，陛下也太高看他们了。”

　　这话让季叔杨笑了一声儿，“你心中有数就好。但要记得，尤家的打算是什么并不重要，朕要知道，宁国鬼哭崖的后山，到底有什么猫腻。”

　　季叔杨是真的没把尤家放在眼里。宁十六公主虽说也是皇女，但她上面有四个姐姐，六个哥哥，父族也不过是蛮人出身的皇商。一无根底，二无依仗，前面还有那么多的阻碍，尤家即使真有什么野心，能实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当然了，季叔杨还是喜欢尤家有野心的。敌国的内乱，于他而言，可是好事儿。最好，安国的三位皇女之间，也尽快的内讧才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