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梅凌本来还一派坦然的模样,听到安皇提到“梅侑”两个字,袖中的双手不自觉便握成了拳。在他的身前,罗翳凤转头看了一眼罗鹄凤,只见他脸上明明带着疑惑,却又努力板着面孔,想让人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不禁暗暗微微哼了一声儿。
梅侑此人,她是知道的。她知道他不禁是皇祖母的侍郎,还是梅凌的生父。他在梅凌年幼时,被选进入宫,从那之后父子俩就断了联系。现在,母皇提及此人,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罗翳凤本能的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对。
安皇用余光观察了下两个女儿脸上的神情,然后才看着梅凌,一字一顿的冷笑道,“梅侑,在进宫前就有家室,可陛下并没有嫌弃他,还费劲了心思为他安排身份,使他进宫。可他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敢行刺陛下,你猜,朕是如何处理他的?”
梅凌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他的掌心。他知道安皇口中的陛下正是她的母亲,上一任的安皇。她为她的母亲感到委屈,可他又何尝不是呢?在安皇看来,他的父亲有了家室,还能得以进宫,简直是天大的荣耀和恩典,丝毫没将父亲的家室放在眼里。可在他的眼里,父亲能够得以进宫,更像是一个阴差阳错的笑话。
仔细说起来,他们一家的大大小小,都是被主人豢养,用来勾引某些达官贵人的。父亲是他们那一辈中的佼佼者,却不知为何,一直没能成功攀富结贵。所以,年纪实在有些大了的他才会被安排娶妻纳妾,生了他和青竹、花竹三个。谁知道有了他们三个之后,在书院做琴师的父亲忽然遇上了当时的安皇。他们兄弟三人及他们的母亲,被紧急藏起,仿佛没有存在过一般,而父亲自那之后也再没了音讯。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作为父亲嫡子的他忽然被免了奴籍,身上没有留下奴隶的烙印。那时他才知道,他的父亲为岛国立了大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大功劳,却预料到他可能已经死了。此时被安皇忽然提及,他才知道,他所谓的“大功劳”与刺杀老安皇有关?
可是也不对,岛国为何需要父亲刺杀老安皇?
“陛下,”他朝安皇恭敬的磕了一个头,说道,“下臣的生父的确名讳梅侑,可在下臣年幼的时候,下臣就再没见过他了。母亲说,父亲死了,死于意外。下臣没见过父亲的尸体,也不知道您口中的梅侑,到底是不是下臣的生父。但如果是他,陛下,这必然有什么误会。在下臣的印象中,家父自负美貌与才华,进宫侍奉是他毕生的梦想。他若是有机会实现梦想,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亲手打破?再说,家父原本只是个琴师,杀鸡都不敢的,怎么会有胆子行刺老陛下?”
听到梅凌承认,安皇刚想说什么,却又看到罗鹄凤安排了去画青竹和花竹画像的人回来了。胡嬷嬷亲自出凉亭,将两幅画像拿了进来。安皇示意人各执一副画像立于梅凌的左右。罗鹄凤先前只觉青竹和花竹并不像是兄弟,不想三张像是完全不同的脸并排一起,竟然彼此间真有三四分的相似。
“他当年果然隐瞒了你们的存在。也怪朕没将他一个小臭虫放在眼里,竟然让你们多苟活了这么多年。”安皇冷笑道。
这话杀气腾腾,罗翳凤吓的悄悄看一眼梅凌,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刺杀之举,是朕亲眼所见。朕杀了他,分尸喂了野狗。”
梅凌的身形微微一晃,脸上有些惨白起来。
“他在你府上几年了?”安皇问罗翳凤。
罗翳凤连忙躬身回答,“回母皇的话,有五年了。”
“五年?五年你都没发现他的异常吗?”
罗翳凤的脸上不禁有些热。她能怎么说?告诉安皇梅凌手里的很大一部分钱入了她的私库吗?对梅凌蛮子的身份,她是早知道的。她纳他,也不是毫无原因的。她在无意间知道了太女的一个秘密,却不知这个秘密对太女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梅凌这些年在她的后院,安分乖巧,还能给她带来大量钱财,他们,合作的十分愉快啊。
只是这会儿,她有些不确定,梅凌带给她的,会不会还包括灭顶之灾。
回头,看一眼梅凌,她答道,“母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在儿臣的府上,一向乖巧伶俐,人缘很好,也从不给儿臣惹麻烦的。”
“呵,”安皇意味不明的冷哼了一声儿,“误会?这么多的金银财宝,他说是帮老乡带回岛国的,你就信吗?你是蠢货吗?”
罗翳凤的脸上又是一红,嗫嚅道,“儿臣,儿臣只是觉得,这有些匪夷所思。”
安皇轻飘飘看她一眼,转头又去看罗鹄凤,“鹄儿如何看待此事?”
罗鹄凤拱手道,“母皇,事涉祖母后宫中事,儿臣不敢妄言。不过……”他微微一沉吟,还是问道,“那梅侑为何要刺杀祖母?”
罗翳凤一听罗鹄凤如此问,也不由道,“是啊,母皇,便是他熊心豹子胆,也不能凑巧又失心疯了吧?”
安皇再次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去看跪在凉亭的出口处,低垂着头的梅凌,慢慢道,“因为,当年安国之所以参与了三国战乱,是梅侑挑唆的。可后来,你祖母中了影卫一箭,她心中生了退意……”
罗鹄凤和罗翳凤不禁同时目瞪口呆,她们刚刚听到了什么?安皇参与三国战乱,是被后宫中的一个小小的侍君挑唆起来的?她们的祖母,竟然是如此不理智之人吗?原来她还曾在战乱中生过退意。罗鹄凤不知,若是当时安国后退,对梅侑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可若是当时的安皇驾崩,必然会激起当时还是太女的如今的安皇的报复之心。即使是单纯为了安抚朝堂,她都只能继续往前。
当初出使至宁国,任紫琳曾说怀疑三国之乱始于蛮子,他还只当是她为了让他落入她的圈套,故意说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吗?所以,三国战乱,真的是一场阴谋?
“陛下,”梅凌当然不敢认下这样的罪名,“臣的父亲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他是个琴师,一个平民,别说是战事,普通的朝政他都不一定懂,怎么会唆使老陛下……”
“怎么说,你怀疑朕的调查了?”安皇有些凉薄的一扯嘴角,“当年在你父君宫中伺候的宫人还在地牢,你要见见他们吗?”
梅凌不由一个激灵。安皇竟然还留着当年给父亲做帮手的人?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地牢吗?他有些敬畏的看了一眼安皇,不敢再做分辨。
罗翳凤也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诡异的发展,梅凌的父亲竟然还有过如此波澜壮阔之举。他那样疯狂的举动,是出于他的本意,还是被人指使呢?
“所以,梅凌,你委身在三公主的身边,又是图谋些什么呢?”
梅凌连忙摇头,“没有,陛下,下臣没有图谋过什么。不,不是的,下臣单纯就是爱慕三公主殿下。”
“呵,”安皇淡笑,“朕的这个小女儿,一向自以为是,又莽撞冲动,便是朕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候都觉得她实在太蠢了,你说你爱慕她?”
罗翳凤不妨安皇如此评价她,不禁猛地抬头看向宁皇。面对她不敢置信的目光,安皇很是坦然以对。罗翳凤不禁又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罗鹄凤在旁边,不禁也有些啼笑皆非。
“看来你是不肯说了,不妨事,朕多的是时间和耐心。”挥挥手,安皇示意胡嬷嬷将人带下去。
梅凌没有挣扎,却是抬起头幽怨的看向罗翳凤。注意到他的目光,罗翳凤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母皇,他,他在儿臣的府上,真的挺乖的。这些银子,这些银子,或,或许是误会呢?”
安皇没看被拖走的梅凌,将目光落在硬着头皮开口的罗翳凤的身上,“这些年,你从他身上沾了不少好处吧?”
罗翳凤的皮一紧,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母皇,儿臣,儿臣实不知道……”
安皇没让罗翳凤说完,而是道,“你总是嫉妒你二姐,觉得朕偏向你二姐,你可知道此事若是没被你二姐察觉,你会被拖进什么样的深渊?”
这么说,她还得感谢罗鹄凤吗?罗翳凤没好气的看一眼旁边站立的罗鹄凤,有些不情愿。
“母皇,二姐怎么会忽然注意到青竹和梅凌啊?您不觉得,此事也有些奇怪吗?”
“哼,”安皇看一眼罗翳凤,“所以,在你的眼中,你二姐就专等着抓你把柄呢?你倒是一身清白,别让你二姐抓到啊!”
罗翳凤不敢不敢顶撞安皇,只好看向一旁的罗鹄凤,“二姐,妹妹一向蠢笨,被人坑了都不知道,您倒是说说,是如何注意到梅凌他们的异常的?”
罗鹄凤根本不想理会罗翳凤这个蠢货。转身,他对着安皇行礼道,“母皇,如此一来,任玖的猜测,就是真的了?”
安皇微微一愣。她一时激愤,竟然忘了罗鹄凤归来后,曾说任紫琳猜测三国战乱是蛮人的阴谋。只是,虽然她知道梅侑的事,对此猜测却还是不以为然的。
“当年战乱,虽然有你们祖母被梅侑蒙蔽的原因,但当时的境况复杂,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安皇如此说。
罗鹄凤没有争辩,“虽然是如此,儿臣还是建议,重视任玖此言,着人重点关注蛮人的行事。”
罗翳凤听到“蛮人”两个字,心神不禁微微一动。她的感觉没有错,罗鹄凤的行动果然是有针对性的。只是,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单纯如他所说?
“也好,此事朕会吩咐下去。哦,对了,司清颜的案子一事,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朕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六品职主事,竟然有这么多人都有牵连。而且,她的死因,大理寺至今没能查清。这样,你替朕去秋云山一趟,看看圣师能不能派两个天师出山协助此案。”
“是。”
刚完全被忽视的罗翳凤没露出异常,此刻,却是再忍不住了。这是安皇第一次公然派皇女前往天师教传旨,明明她也在,可安皇又选了罗鹄凤。她狠狠的咬着牙根,心说,母皇还说不偏心,天师教都敢让罗鹄凤去,不是偏心是什么!还有任紫琳的事。罗鹄凤明明就是在拿一个死人说话,偏安皇像是完全没听出来一般,难道,这也不叫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