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曾经一体
任紫琳才将手上的书放下,打算起身招待罗鹄凤,就猛地被罗鹄凤抓住胳膊,向着屋里一扔。正在门里伺候的影八,吓的伸双手接住了她。再回头看罗鹄凤,已经和一个身上缠了许多布条的怪人打在了一处。
那怪人,正是阿吉。
不用尤淑君特意安排引导,阿吉最近一段时间都有意一寻任紫琳的不痛快。自从十二因为任紫琳病了一场,他就开始寻找任紫琳了。前阵子罗鹄凤进京,他无意间听凌浩志和凌十三推测,将鬼哭崖炸塌了半个的人很可能是任紫琳后,就有意无意的在盯着罗鹄凤了。
而在罗鹄凤一路走来的路上,护卫在暗处的暗卫其实早注意到了阿吉。见他衣衫破烂,背上交叉背着两根缠着布条的、好似烧火棍一般的东西,还以为他就是个乞丐。且他跟踪罗鹄凤的行为并不鬼祟,甚至还有几分他明目张胆。暗卫只当他是个胆大的乞丐,吓唬了一回也就算了。哪儿知道,阿吉是被当做刺杀者训练长大的,的确是不善跟踪。
他还以为,自己隐藏的挺好的。
看到罗鹄凤还特意改扮,从后巷的窗户里进门和任紫琳相会,阿吉顿时就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都不正常:明明是两个女人,罗鹄凤却偏要改扮成个男人来见面,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好不容易寻到了任紫琳,阿吉当然不再等待。他是个刺杀者,出手就带着几分气势如虹。只是,他没想到,罗鹄凤为了讨好任紫琳,竟会亲自出手相拦他。这让他一时没忍住喊出了声儿。
“罗二公主,你和任玖不是敌人吗?你为什么不趁机和我联手?”
阿吉是实在想不通,罗鹄凤有什么可讨好任紫琳的。所以,罗鹄凤的一切行为,都可能是为了麻痹任紫琳而做。他这一喊,在罗鹄凤动手后,不得不跟上动手的齐超和露了面的暗卫,一起微微停顿了一下动作。大家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罗鹄凤。
这话,听着很有几分道理啊!
罗鹄凤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要出手救任紫琳,可已经出手了,这时候别说让他倒戈,就是停手都有些尴尬吧?他堂堂的二公主,不要面子的吗?
还好,酒楼是头一他们经营多年的情报中心,根本不缺护卫的人手。特别是,因为任紫琳在,头二一直在这楼里亲自镇守。楼上才刚有了动静儿,头二就持剑冲了进来。也不用任紫琳吩咐,她挥剑就加入了战局。
“抓活的!”任紫琳在一旁喊道。
阿吉自幼生活在护卫营里,极少与人交流。他的宁国话是十三教的。可十三自己在说宁国话的时候,都像是嘴里含了个茄子。或许,他们自己并不觉得自己腔调怪异,但任紫琳可是一耳朵就听出了阿吉的不对。
而阿吉也不是个实傻的。他本来被罗鹄凤带着齐超和几个暗卫围攻,头二一来,不但罗鹄凤后退了,齐超和几个暗卫也不约而同停了手,可见这来人是个厉害的。他也干脆,将武器一收,就后退到了窗前。
“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不珍惜!”他看着罗鹄凤,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罗鹄凤心说,你谁啊,我认识你吗?轮得到你来给我机会?!
“他身上有徽纹。”
这会儿,罗鹄凤已经差不多算是站在了任紫琳的身边。阿吉身上的衣裳是灰色的,衣领和袖口上的徽纹,又是用灰中泛银的丝线织就的,平常在暗处,常人很难发现他衣服上的特别;这会儿他人站在窗前,阳光一照,徽纹的纹路便显露了出来。任紫琳看的清楚,他身上徽纹的纹路和十二皇子身上的类似,但又有些微的差别。
任紫琳很清楚这种差别,意味着什么。岛国,是个极为严苛的民族。他们注重血脉,更注重功勋。十二皇子身上的徽纹和凌浩志身上的一模一样,身上的徽纹纹路也相对完整,这代表着二人在家族中乃是嫡枝,在家族中是有发言权的;而阿吉身上的徽纹,细节上少了一部分,这就代表着他是凌家的庶子。而在岛国,能得以佩戴家族徽纹的庶子,也是极少的。要么是极得宠爱,要么是立有大功。看阿吉的打扮,也不像是个有宠爱在身的。更重要的是,人人都知道凌贤君是凌浩志的独子;而其父凌浩志也一向标榜爱妻,自凌贤君的母亲去世,没有续娶,身边更无妾室。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表象罢了!
罗鹄凤也看清楚了阿吉身上的徽纹。阿吉冲他喊完话,没做停留,迅速就翻窗跑了。可罗鹄凤看的清楚,阿吉刚才的出手,与这几年疯狂侵扰他安国的海匪极为相像。这让他不由又想到了临近宁京的那一个晚上。
转身,他出手迅即如雷。影八本站在任紫琳的身后,等她向前窜了一步,罗鹄凤手里的剑已经抵在了任紫琳的下颌。
头二伸手制止了目眦欲裂的影八,她甚至没有出手与试图来阻拦她的齐超和罗鹄凤的暗卫动手。
“二公主这是何意?”
罗鹄凤先没理任紫琳,而是对头二道,“我知道你的剑快,但你最好不要想与我比试。我便是死,也一定会拉着你家主子一起。”
他说这话时,看的是任紫琳。任紫琳听完他这话,不但不怕,反而笑了。
头二道,“二公主只知道我的剑快,大概还不知道我这人还记仇。我发誓,你若是敢伤害我家殿下一根汗毛,你,还有你安国的使臣别想有一个安然离开大宁!”
罗鹄凤冷笑,“怎么?你要为了你家主子掀起两国争战吗?”
“呵!若是我主子伤了,要这天下为她陪葬又如何?”头二嘴角噙着冷笑,紧紧的盯着罗鹄凤,一字一顿道,“倒是二公主,您处心积虑多年,真的甘心因为我家主子而与您的野心所在无缘么?”
罗鹄凤“哼”了一声儿,没有说话。不过,头二的话却是让他明白了,现在跟在任紫琳身边的影卫,可能就是当初跟随她前往他安国出质的那些。他们忠心无比,且聪明果断,能审时度势,巧言令色。
这时,任紫琳又笑了。她说,“你啊,小瞧了二公主的格局了。他今日要杀我,是为了大安;不敢杀我,也是为了大安。这一点,与他的野心无关。”
罗鹄凤心下一动,不想任紫琳竟是如此懂他。抬眸,他看向眉眼含笑的任紫琳,只见她不闪不避,昂首在他的剑尖之上,坦然自若,谈笑风生。
“二公主为何忽然对我出手?”
“不是九公主先对我出手的吗?”罗鹄凤与她对视,“九公主先派影卫引导我蛮人可能与海匪有关;然后又拿出什么徽纹册,企图令我对蛮人起疑;今日又不惜以身涉险,设下这苦肉计么?”
任紫琳挑眉,“二公主以为,我如此作为,是想要借着所谓蛮人引发安国的内乱?”
“难道不是吗?”
任紫琳笑了,“既然二殿下如此以为,何不妨就如此以为下去?你拿剑相逼于我,难不成是想逼我承认这‘阴谋’?”
罗鹄凤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要借机试探任紫琳的态度。
任紫琳又道,“二殿下莫非真以为,我是在求着安国与骜国么?在蛮人这件事上,我宁国占有先机;骜国方面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从二公主恼羞成怒的表现看,二公主心中已经有人选了吧?”
回答她的,是罗鹄凤的一声冷笑。
“此事,我完全可以一点儿都不提醒二公主的。可不管二公主信不信,如今我们虽是三分天下,但在我心中,到底曾经一体。二公主不妨扪心自问,即使不重启三国的边市,以我许给二公主的条件,难道敲不开你安国的贸易大门?我若再狠心坏心些,只管将一些必需品的价格压到最低,在你安国实行倾销制度,二公主,你可敢想象到时你安国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罗鹄凤盯紧了任紫琳,“你何来的资本?”
“呵,”任紫琳昂首冷笑,这还是罗鹄凤第一次看到任紫琳露出这样带着些许的霸气和冷傲的神态。她说,“我敢说,我之资本远超二殿下的想象。”
“就好比,水泥吗?”
“二殿下既然知道水泥,也知道我这里已经在研制火器,又以为安、骜两国凭什么还能阻挡我大宁前进的脚步呢?”
“既然你如此有底气,为何还要避居宫外?”
“哈,”关于这一点,任紫琳可没必要和罗鹄凤一个敌国的公主探讨,“二公主只需知道,现在我对二公主是坦诚且真诚的。若是真心怀恶意,我只需将安国划归为和蛮人一样的待遇即可。”
“呵,”罗鹄凤也不由笑了。坦诚?真诚?任紫琳或许算坦诚,但真诚?摆明了的阳谋一个接着一个,他明知是计谋,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的揣测推演。就这,她也好意思说自己真诚?!至于将安国与蛮人划归一起……他承认宁国的确今时不同往日,有了些底气,但将所有人都视为敌人可不明智。想来,任紫琳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这么说,你不是有意引我将蛮人和海匪混为一谈的?”
“海匪?我竟是忘了这个!”任紫琳的眸光再次冷了下来。她怎么就忘了,在曾经的历史上,他们就是伪装成海匪长年累月的侵扰百姓的?倭寇啊倭寇,这样应该镌刻在骨子里的名字,她竟是忘了!
“他们,的确擅长伪装成海匪进行烧杀抢掠。虽然二殿下疑心我是有心误导,但我还是要提醒二殿下,不妨在沿海城市里设下暗哨,仔细观察城内是否有内奸在。”
“此事,我们一直在做。”这事儿可是触到罗鹄凤的逆鳞了。安国的海匪屡治不绝,早有人想到内奸这一层了。这些年,他们也的确曾抓到过所谓内奸,但海匪的侵扰却没有因此减弱。
看罗鹄凤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任紫琳不由淡淡笑了一下。她说,“二殿下可听说过利用暗号传递信息的方式?”
当然!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暗卫就是使用暗号进行联络的。
“我所说的这一类蛮人,是有自己的文字的。他们的文字中,甚至有个别字和我三国的文字有雷同之处,只是写起来弯弯曲曲,好似小儿涂鸦。”
任紫琳这么一说,罗鹄凤忽然想起来了。就上次他巡视海防那一回,路过城中一个街头的时候,就曾听随行的将军说过这么一嘴。
他说,“这是哪家买不起纸笔的孩子,竟是在墙上练起字来了?”
他当时也转头看了一眼,只觉那并非是有钱读书的孩子的字,还以为是不识字之人的临摹。深深的看任紫琳一眼,他唰的将剑收回了剑鞘。影八连忙上前去扶任紫琳,被任紫琳拍了拍手,示意她放松。
头二却不敢放松,她原本与阿吉对打,这会儿人正站在窗前。她和罗鹄凤之间,还隔着齐超和罗鹄凤的几个暗卫。
“二殿下今日乔装,是为了水泥?”
罗鹄凤本已经转头去看头二了,听到任紫琳这一问,不禁又转回头来。只见任紫琳在影八的搀扶下,竟然无视他的暗卫,又走到了她之前坐着的座位上。可怜阿吉那么大张旗鼓的窜上三楼来刺杀她,却是连一盘点心都没打落在地,连放在点心盘旁边,精致小巧的茶盏都完好无损。
简直可悲!
而任紫琳呢,坐回到座位上,提壶洗杯,然后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开喝。仿佛,她经历的不是一场刺杀,而是一个不经意的打断而已。
罗鹄凤不由欣赏的看了任紫琳一眼,“若是,九殿下当如何?”
“不如何,”任紫琳喝过一口茶,看着罗鹄凤笑了笑,“二殿下别紧张。我只是觉得,你这么辛劳,可是注定是拿不到水泥配方的。”
这话,罗鹄凤就不喜欢听了。
“九殿下不阻止我吗?”
任紫琳摇了摇头,“这事儿,是太女的事儿。我不管。”
罗鹄凤就疑惑了,任紫琳和宁太女任红彦分工如此明确吗?还是说,任紫琳承认了她避居宫外,其实是和任红彦商量好的?
“既然如此,告辞!”罗鹄凤知道,即使他想阻止任紫琳对他跟踪也是阻止不了的。好不容易有个开着的水泥工坊,他是一定要亲自见识一番这水泥的威力的。
“不送!”
任紫琳伸手,将头二从窗台前拉开了。罗鹄凤深深的看任紫琳一眼,屈身跳上窗台,又从窗户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