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怎么了?”
杏儿正制止众人,三王和润顼便看到一个身着惨绿锦缎旧衣,袍角掖在腰里,袍袖卷起的青年从工坊里走了出来。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有些惨白,但精神很好,被竹簪婠起的发丝微微有些散乱,却使得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烟火气,让人不再怀疑他是不是随时会离去了。
“哥?”润顼有些不确定的叫。在他的印象中,润珩一直锦衣罗袍,玉白的脸上带着几分迷茫,不似眼前的这个真切。
“三叔,阿顼?”润珩也有些吃惊。他一边放下袍角和袍袖,一边招呼周围还在跃跃欲试的人们,“是我家里人,该忙活什么忙活什么去。”
他如此说着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润顼觉得更虚假了,不禁靠近三王,低声说,“三叔,不是梦吧?你掐我一下。”
三王看傻子一般,松开杏儿,毫不客气的给了润顼一下。
润顼一下叫出声儿来,“您可真是我亲三叔!”
凤城的人们却没有就此散去,他们好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但眼睛却都还盯在三王和润顼的身上。实在是这二人的身上,都穿着皮甲。凤城内,时常有这样的人过来巡逻,凤城人本是习惯的。奈何,最早人羊的买卖就是有人穿了这样的皮甲将人骗出去做成的。如今,凤城的平和来之不易,凤城里没有一个人敢大意。
“是真的。”润珩也早知道了人羊最早是怎么出现的,此刻,他心内是又酸又疼,脸上却是笑着驱赶众人,“他们就在旁边军营当兵,怎么,这段时间,你们见过的大兵还少了?我就不能有一两个有权势的亲戚了怎么着?”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但还是没有人离开。
润顼只得再次笑道,“放心,我不跟着他们走远,就在这南城里。赶紧都忙去吧,今天这货可得给我出了,要不然就耽误大事儿了。”
三王看到,人群中的紧张这才散了去。还有人对着润珩喊,“鱼羊鲜馆今天来了新鱼,珩爷可以带着家人往那里去。”
“好,我知道了。”润珩一边答应着,一边吩咐杏儿,“你就别跟着了。替我盯着今天的这批货。我不是开玩笑,今天这批货必须得出厂出库。”
“知道了。”杏儿动作不明显的轻揉着被三王扭住的胳膊,轻声道,“爷,您和三爷好好说,可别吵起来啊。”
润珩哭笑不得,“知道了,快去忙吧。”
说完,他这才看着三王和润顼,“旁边新开了一家鱼羊鲜馆儿,我请你们吃鱼羊鲜。”
这样接地气的润珩,无论是润顼,还是三王,都觉得有些陌生。可反应过来,又都觉得欣喜。当年三国战乱结束,元王丢的是双手和双脚;润珩却是精气神儿。二十不到的小伙子,眼看就暮气沉沉了。
鱼羊馆就开在距离工坊不是很远的地方,旁边就是陆赢所开设的第一家客栈。如今这客栈里已经开始有了客人,都是附近城中过来前来提货的客商和各大商行里的管事。润珩刚才所在的工坊,是南城中最大、也最机密的工坊——家化工坊。里面主要生产一些洗衣粉、香皂和洗发水、沐浴露啥的。润珩也没想到,就单单是这些小东西,愣是养活了一个凤城的人不算,除了签署了合作协议的草原人外,还吸引了许多其他人前来。还好,陆赢自有一套辨识人的办法,工坊里的进出也管理的极为严格。只是,润珩已经察觉到,这其中可能有些不对了。
来往凤城的人,似乎有些过多了。
鱼羊鲜馆的人对润珩也极为熟悉,见到他过来,很是热情的过来打招呼,“珩爷,您怎么有空过来了?您今日不忙啊?这可还没到饭点儿。”
润珩笑着,对那前来打招呼的显然是鱼羊鲜馆老板的人道,“有朋友过来。我可是特意将人带到你们鱼羊馆的,给我拿出你们看家的本事来,别让我丢人啊。”
“您可请好儿吧。”那人说着,冲三王和润顼哈着腰,点了点头,就进后厨吩咐取了。
三王蹙着眉,“这是宁京的口音啊?这鱼羊鲜馆是宁京人开的?”
润珩点了点头,招呼着两人找了一个空桌坐下来。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和桌上摆好的空茶碗倒水,他一边说道,“说是从宁京里最大的酒楼里出来的。据说,这鱼羊鲜还是大酒楼里先试验出来的一道菜。”
他看着三王和润顼,“三叔和阿顼怎么有空来凤城?”
“呵,我若不来,还不知道你就在凤城呢。”三王不客气的端起茶杯就喝。这一路上,他零食不断,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渴了。
润顼也问,“珩哥,你是什么时候到凤城的,怎么也没给我和三叔说一声儿啊。”
润珩笑,“我若是说了,还能好好的呆在工坊里吗?”
润顼撇了一下嘴,三王问,“所以,臭小子,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润珩看了一眼润顼,“从润顼写第一封信,向我询问陆赢的情况起,我就已经在了。我是和陆赢一起到的凤城。”
润顼瞪大了眼睛,“那时候你就在?”
那之后,他可不止一次的来往凤城,竟是和润珩一次都没碰上。
“开始是建房子,后面,我就一直在工坊里忙碌了,你没见着我,也实属正常。”
润顼觉得,这兄弟情不要也罢。自己最信任的哥哥,怎么能这样骗自己呢?想到第一封信和三王对他的忽悠,他不由追问,“珩哥,陆赢真的是十姑姑的人吗?”
正端起茶杯准备喝茶的润珩垂眸,“当然。”
三王没忍住笑。润顼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儿。
“珩哥,你不知道吧?你每次撒谎,都要垂一下眼睑。”说完,他又看向三王,“三叔也一样,每次胡说八道的时候,都不会正视人。”
三王也不恼,好笑的把玩一下手里制作并不十分精良,但也别有一番风味的陶瓷茶杯,“这么说,你心中其实是有答案的?”
先前润顼并不敢猜,可自从接到瑞安的信,润顼就十分肯定了。可是,看着自己对面的两个人,润顼觉得,这亲情该考验的时候,还是要考验的。
“九姑姑的事儿,三叔知道多少?”没等润顼开口,润珩便问三王。
三王又伸手从桌上早放好的碟子里拿炒好的豆子往嘴里放。碟子不大,一碟豆子大概也只有一二十颗。可这在缺衣少吃的凤城,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你问的是之前的事儿,还是现在?”
润顼转头,三王嗤笑,“我虽然人在凤城,可你九姑姑动静儿这么大,我也不好装看不到吧?”
润顼气的想翻白眼儿,总觉得被三叔的话内涵到了。
“当然了,我人在凤城军营,很多事都是你二叔写信告诉我的。”
这还差不多。不过,亲爹和三叔总有书信往来,和他这个亲儿子倒是没什么话可说。
“二叔对九姑姑一向戒备,他对九姑姑所做之事,只怕并不看好吧?”
三王耐心的将碟子里的黄豆,一颗颗都捡到嘴里吃了,才开口轻声道,“你们都误会你二叔了。其实,你二叔最喜欢的,就是你九姑姑。可是当年,无论他怎么求,你九姑姑都执意出质,几年间就将身体糟蹋的成了那副鬼样子,你二叔是恨……恨你九姑姑不听劝,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润珩脸上平淡无波,“就凭一句恨,就如此不公平的对待九姑姑,九姑姑心里才该恨吧?”
“你小子,自你九姑姑回来,没少叨扰她吧?这个陆赢,她特意安排到这里来,又是想做什么?哎呀,臭丫头越来越不可爱了,明知道我在这儿,安排你们到这里做事,竟是完全不和我打招呼。”
润珩的神情有了那么一秒钟的卡顿,“九姑姑让我来,其实就是想借我告诉三叔她的安排的。只是,我不想回去,所以就躲了起来。”
对此,三王猜到了。那么说,也是故意的。他看着润珩。
“那不对啊,你不说,那个陆赢凭什么也不说啊?”
润珩缓缓道,“我将陆赢的名字毫不隐瞒的告诉阿顼了,三叔难道没听阿顼提到过吗?”
三王顿时有些心虚。实话说,他对重建凤城这事儿压根儿就没报希望。这些年了,也不是没有商队过来,就没见谁成功过。他还以为,陆赢和之前的商队都差不多呢。所以,就没关注什么名字不名字的。
“那个,说你九姑姑啊……”
润顼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儿。三王心虚的,不要太明显。
“老九那个人啊,说起她做的事儿来,人人都得竖大拇指;可她那脾气,真是谁处谁知道。就说阿珩,老九回来后,你见过人吧?感受如何啊?”
润珩不禁沉默。
“是不是她就没把你当个人?”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但,就是那么个意思。
“老九人太聪明了,寻常人跟不上她的思路,所以,她从小儿就懒得多说话。我跟你们说啊,人人都说你们祖母偏心太女。依我看,最偏心的,其实是老九。咱老任家所有的智商大概都传给她一个人了。”
润珩和润顼不由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里都分明的写着,又跑题了。
润顼道,“三叔,虽然您笨的有些明显,但王伯和我父王还不算太笨好吗?太女姑姑也是极睿智聪颖的。”
出乎预料的,听了这话,三王幽幽的看了润顼一眼,竟然承认了。
“我还真觉得,我还真就是咱家最笨的。你七叔都比我聪明。哎,你们听说了吗?他如今在管城坐镇边市呢。我是不方便哈,但我觉得,你俩可以抽空去拜访拜访他。他肯定从宁京带了不少好东西。”
“三叔,话题歪了。”润珩提醒三王。
润顼却是一个没忍住,问道,“三叔,您为什么觉得七叔比您聪明?就因为他能从宁京带好东西?”
“我是那么狭隘的人吗?”三王闻到了从后厨飘来的香味,不禁扭头,一次次的往后厨看。
润珩只能提醒道,“三叔,这鱼羊锅还得一会儿呢,您且等等。”
润顼也说,“您刚才不吃了好多的零食吗?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三王有些不满,“饿就饿了,哪儿有为什么?”一边,他又想起先前说七王的话,“你们七叔啊,很早就猜到了很多事。他主动找上了二哥。本来,他是不用卷入的,可谁想到,他愣是成了二哥手里的一把刀……原本,巡防营是给陈芝明留着的。所以,虽然他一直暂代巡防营,却一直没有正式的认命。陈芝明没归位,瑞珠倒是冒了出来。他呢,早就选了管城作为番地。你们可知道,一旦开战,坐镇管城意味着什么?”
润珩和润顼都不是小孩子了。他们当然知道,一旦开战,坐镇几乎相当于三国边城的管城意味着什么。只是,真如三王所言,七王在宁众皇子中排名并不靠前,又是贵君所出,若是他不想,确实完全不用如此的。
不过,这叫聪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