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而此时的罗鹄凤正在济城停留。
为了和罗鹄凤的行程错开,王玄玉和谢琳琅早一步回来了。这一回来,他们也就知道,前阵子从宁京里出来投奔济城的那些人,竟是多数都没能留下来。因为不想打草惊蛇,早收到了王玄玉及谢琳琅从京中传来消息的王、谢两族暗中打量着,这些人离开济城之后,竟是又往琅城方向而去。两族一番商量之后,已经又派了人往琅城去见乔安宇和任青衣了。
而罗鹄凤之所以要在济城停留,是因为羽一的伤口恶化了。头二劈过来那一刀,完全没有留情,羽一本就伤的极重。好在不但罗鹄凤自己带有上好的金疮药,后来索要解药的任紫琳投桃报李,也曾派人送来锦绍亲自配置的金疮药。有这些药的加持,她本来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任紫琳送给罗鹄凤的“十八相送”里,不但有足量的麻辣小鱼干,还有灯影肉丝儿等,麻辣鲜脆,令人回味无穷。而躲在罗鹄凤的车辇里的羽一,一时没控制住嘴。
奉皇命跟在罗鹄凤的身边,羽一本有监督罗鹄凤之责,但自从罗鹄凤毫不隐瞒他和任紫琳之间的来往和亲密,羽一就渐渐动摇了立场。她没问过罗鹄凤为何不隐瞒于她,但莫名觉得罗鹄凤没将她当外人。特别是,她越看罗鹄凤与任紫琳,越觉得这两人不单单是结盟的关系。毫不客气的将手伸向任紫琳送给罗鹄凤的零食,她并完全是因为无聊和嘴馋,更多的,她是想试探罗鹄凤的胸怀。只是没想到,这试探,还能将自己搭进去。
得知羽一“幼稚”的行为,罗鹄凤也是哭笑不得。他不得不暂停济城,但也知道,在济城,他们是请不到大夫的。这里,是宁国世家的聚集地。他们对安国的仇恨,只比普通百姓要多。
好不容易等到夜色深沉,罗鹄凤终于等到一个扛着一个麻袋的蒙面人,从窗户里跳了进来。齐超连忙走过去帮忙。打开麻袋,里面是一个须发皆白、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帕子的老大夫。除了人,跳窗的夜莺的肩上,还扛着老大夫平常出诊的药箱。
看到屋内锦衣华服的罗鹄凤和仍旧穿着宽大的斗篷,却撕去了左臂的衣裳,袒露着伤势的羽一,被五花大绑来的老大夫,立刻明白了自己这祸事到底是从何而来。
先将老大夫嘴里的帕子拽出来,齐超硬是在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大夫,您受惊了。情况您也看到了,咱们也是不得已。这病人,您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若是看不好,您可能就走不出这间房子了。”
听到齐超如此威胁,老大夫很是识相的点头,“是,是,老夫很擅长处理外伤。老夫知道为何找老夫而来。”
齐超转头,看向罗鹄凤。出乎他预料的,罗鹄凤好似正看着老大夫在发呆。好大一会儿,他才点头,示意同意给这老头儿解绑。
齐超深知定是自家主子注意到了什么旁人没有注意到的事,但眼下,显然是为羽一治伤才最为重要。
如这位老大夫自己所言,他是精通治疗外伤的。虽然治疗的方式,多少有些仿照古代刮骨疗伤的架势;虽然羽一嘴里咬着毛巾,还是没忍住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吼声,但理论上,老大夫的处理是正确的。而且,他处理完毕后,羽一显然比之前轻快了些。等诊治完毕,老大夫主动伸出双手,任由夜莺将他绑了,又套上麻袋从窗口飞了出去。
眼看人走了,齐超又连忙收拾老大夫诊治后留下的摊子。等齐超端着水盆出去了,一头冷汗的羽一才出声儿。
“这老大夫,有什么不妥吗?”和齐超一样,羽一也发现了罗鹄凤的不对。她的声音里,相比其他时候的沙哑,更多了几分疲惫。
罗鹄凤先问,“你感觉如何?”
“他没敢在我身上动手脚。”羽一还注意到,在老大夫诊治的整个过程中,罗鹄凤可以说是不错眼的紧盯着他,仿若一旦发现不对,他就会迅速出手。
“夜莺抓人,不会盲目的。”见罗鹄凤眉宇间在此时仍旧没有放松,羽一解释道,“这几年,在宁国的密探虽然越来越少,但保留下来的,也正是其中的好手儿。带着人来的夜莺,至少见过三个密探,才会确定目标。”
“你应该知道,”罗鹄凤说,“此次出使宁国,我与宁九公主任紫琳是见过面的。她告诉我一个消息,早在三国战乱前,就有人意图对三国不利。她甚至怀疑,三国战乱都是那些人在从中捣鬼。”
羽一先是一愣,随后失笑道,“宁九公主手中有什么依据吗?”
“她没有告诉我具体的依据,只告诉我说,这些人身上有一个特别明显的标志,那就是他们喜欢在穿戴的衣饰上,绘有徽纹。这种徽纹是一种家族图腾,极得那些人的信仰。”
“殿下信了?”羽一看着罗鹄凤道,“刚才的老大夫身上,也有这种徽纹?”
“不错,他的衣衫上,正绘有任紫琳给到我的徽纹册上的徽纹。可是,济城是我们临时决定停留的,此人也正如你所说,是夜莺经过至少三哥的密探确认,才确定的目标。”
羽一微微垂下眼睑,“这么说,此人的确有些可疑。可是,他只是一个擅治外伤的大夫,无权无势,能做些什么呢?”
罗鹄凤摇头,“我不知,但我想来,这应该是任紫琳要关心的。”
羽一笑了。安国三位公主,其实都在夜莺的监视之下。在她看来,太女罗凰凤颇有些假仁假义,最喜欢端着太女的架子唬人;三公主罗翳凤看似糊涂莽撞,心中却最是有自己的小聪明;二公主罗鹄凤倒是内心清正,敢做敢当。仔细说起来,安皇虽然准许了三位公主入朝议政,但其实都没有安排具体的差事。罗凰凤仗着自己太女的身份,有好事就往前冲一冲,捡个便宜;有坏事的时候,就两眼一合,假做菩萨。三公主罗翳凤跟在太女的身后一边捡漏,一边瞅准了机会坑两个姐姐。只有二公主罗鹄凤愿意实心办差,不怕承担风险和责任。且不说他自总角之年就开始年年巡视海防,还敢亲自带兵追剿海匪,就是在政事上,他也屡有建言,颇得陛下欣赏。
此次出使宁国,明面上,罗鹄凤是主力,她在暗中保护协助他;事实上,由夜莺秘密护送来的密探才是主角。使团中的很多人,在回归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是本人了。这一点,她相信罗鹄凤也是心知肚明。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懈怠,反而主动从宁国查探了许多消息回去。这其中,应该是宁九公主所说的这条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最为严重。若是换做太女罗凰凤或者三公主罗翳凤,此时在济城遇上了老大夫,该慌了手脚了,偏二公主分得清他要做什么。
“倘若宁九公主说的是真的,这位老大夫肯定会对我动手脚的。只要我命丧宁国,安国和宁国之间的芥蒂就会加深。”
不是她自负,她奉命保护罗鹄凤出使,死也是替二公主死的。安皇不可能不在意。
罗鹄凤看着羽一,与她对视一笑,“那就等等看。”
过了一会儿,送走了老大夫的夜莺,又从窗口跳进来复命。她的掌心里,托了一摞包扎好的药包。
“那位老大夫说,头儿伤的实在有些重,配合着喝些药,能好的更快些。”
罗鹄凤和羽一再次对视了一眼。羽一问,“人,你是按照惯例找的?”
夜莺愣了一下,“是。”
她,这是被怀疑了吗?心里一个哆嗦,她马上想到,可能刚才那老头在自家头儿身上动手脚了。
“头儿,我这就回去。”
“回来。”羽一严厉的制止了有些惊慌的夜莺,指着她手上的药包,问道,“我们绑了他,他还如此好心?”
夜莺原话回答,“他说,医者仁心。我也给了他买药的银子。”
“呵呵,好一个医者仁心。”羽一一声儿冷笑,示意夜莺,“把药拿过来。”
将药放在床上,羽一辨认了半天。
“殿下,宁九公主,真的没告诉您,她到底为什么这样猜测,且锁定了这样一群人的?”
罗鹄凤看着被羽一扒拉的七零八落的草药,缓缓问,“这里面掺和了什么?”
“他大概猜到我一直服用的药剂,有好几位药和我之前喝的药相冲,若是按照他开的剂量,我大概真的活不出宁国去。”
将药包拿回来的夜莺一听这话,转身就要走,“我去杀了他。”
“慢着。”羽一制止了夜莺,他看向罗鹄凤。
罗鹄凤微微一笑,“我说了,既然是宁国之事,还是交给宁九公主处理比较好。”
羽一看了那夜莺一眼,“还不下去?”
“是。”夜莺有些憋屈的抱拳,转身离开。
等人走了,羽一才又对罗鹄凤道,“殿下就不怕您的消息还未进京,这老头就跑了?”
“这里是宁国。而你我是安国人。你可别忘了,宁国的百姓对我们有多么的仇恨。便是事情败露,这老头也只会成为宁国人的英雄。他,有恃无恐。”
羽一认同的点了下头,“这倒也是。想来,宁九公主告诉您这样的消息,是因为,她在我安国也看到了这样的一群人?”
罗鹄凤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羽一忽然觉得有些不安,“难道,不止是一群人?”
罗鹄凤道,“任紫琳在宁国的行事,大概是败露了。我曾巧遇有人行刺于她,所使用的武功招式,和侵扰我安国百姓的海匪,有些相像。”
羽一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许久,她问,“殿下确定是巧遇?”
“当日我也如此怀疑,但事后想来,那人还可能是因为跟踪我,才遇上了任紫琳。”
羽一反应很快,“是您出京那一日。”
罗鹄凤点了点头。
羽一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请恕我必须转告陛下。”
罗鹄凤笑了,“便是你不说,我也是要奏明母皇的。只是,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毕竟这些人都是藏在暗处行事。当然了,虽然现在看来,任紫琳说的好像是真话,但也许,我们只看到了她想让我们看到的那些。”
羽一不由欣赏的看向罗鹄凤,抱拳道,“殿下英明。”
罗鹄凤却未自得,只是道,“毕竟此事事关重大,理应小心谨慎,多方考虑。”
羽一犹豫了下,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说出口。罗鹄凤假装没有看到她的欲言又止,主动道,“我在宁京留了专门与她联络的密探,她也知道联络我的方式,想来此事很快就会有下文,我们静待便是。”
看一眼已经靠在了软枕中的羽一,“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齐超吩咐人去给你做。”
这样的关心,却是有些细致了。羽一微微一愣,主动提及马车上都快被她吃空了的食盒,“宁九公主对殿下的一片心意,都被属下糟蹋了。”
罗鹄凤听到“一片心意”四个字,脸上就微微有些发红。他强撑着没有在羽一的面前露出小儿女的羞赧的姿态。
“既是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你若是喜欢,只管用。不过,你这伤成了这样子,应该是和她送的东西有关。”
羽一也是如此觉得,“属下本来是想替殿下试试有无毒药的,没想到,仅是这样的作用。”
什么有无毒药,分明是试探他有无容人之量。若是他因为这等“小事儿”发了火儿,羽一此刻焉能自称“属下”?心中可惜着任紫琳为他准备的零食,竟是一口都没吃上,罗鹄凤嘴上却说,“你若是喜欢,我再向宁九公主讨要一份又如何?”
若是说明这情况,她送来的,肯定不止一份。
羽一却没立刻答应,而是问道,“殿下与宁九公主走的是不是太近了?”
吃食这等东西,竟是毫无介怀的说要就要?
“我们,是走的挺近的。”罗鹄凤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回答,“此事,是我与九公主之间的私人约定,与大事无关。”
羽一看着罗鹄凤粉粉的面颊,心说,你俩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吧?还私人约定。你俩仔细想想,你俩之间的哪个决定,和大事无关?不过,自家殿下竟然喜欢女人,还是宁九公主那样,瘦脱了相的女人,这事儿,还真是令人挺想不通的。要说是美人计吧,实在犯不上啊;可若说不是,她家殿下总不能是贪图宁九公主的脑子吧?虽然,宁九公主那脑子,的确是挺让人招架不住的。
“殿下心中有数就好。”她如此对罗鹄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