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掩袖抿了一口茶,慕容嫣雨已转换了脸色,道:“将茶点上上来!”
片刻王府一等婢女便端着茶点上来,茶是百花泡的花茶,糕点也是百花做的糕点。
孙贵妃身旁婢女挑选了一块玫花糕,吃了,没说什么话。
许国公主心知孙贵妃一向不喜慕容嫣雨,便眼示身旁婢女挑选了一块海棠糕吃了,笑道:“王妃真是有心了,今春筹备这百花宴给陈王庆生,真是别开生面呢。”
慕容嫣雨笑道:“公主过誉了。”
孙贵妃听得许国公主言语,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无声冷笑,瞧着初云公主和安成等人道:“宫里也好久没办宴会了,借着元祐这个信头,咱们何不趁着办次茶话会?”
初云公主在旁道:“茶花还没开呢。”
初云公主本就心不在焉,才接话不明,下座的官家小姐忍住笑,安成与兴平郡主相顾无言。
柴韫婉道:“娘娘既有此意,到时候婉儿可得没脸先讨个帖子来参加,斗茶赏花实在是春日美事。”
初云公主没察觉众人取笑自己,仍旧吃糕点。
孙贵妃近来诸事皆不顺,先不说此前冷宫疫病,没能要了冯清的命,那个女人也真是命大,其实已入冷宫许久,也再难有翻身的机会,但那段时间四皇子在前朝风头正盛,排在儿子前面的已有多个,不想再多一个也是原因,不想那个死对头在冷宫里有盼头也是一个原因,最后的结果却是所有的心思付之白费。
后来太宗新宠落水,也是自己的手笔,虽然没能拉下德妃与安成,惹皇上对她们母女生厌,但淹死尹淑仪也算做成了,办得不清不楚给后宫留了话柄却实非孙贵妃所愿,每每想起来实在是让孙贵妃扼腕叹息,心情郁结。
尹昭仪落水而亡那件事没能深究,安成一直认为不是自己母妃与孙贵妃妥协的结果,原因还是体察了父皇的心思,至此事件后,在宫中素有贤淑恭顺之名的李妃上位,孙贵妃盛宠到底不似之前了。
安成一向觉得李妃聪慧,自己母妃一向所求不多,平安喜乐已足,以前在王府争宠已算厉害,进宫之后宫里添了新人,争宠日盛,更加诡谲,孙贵妃与宫中诸妃,包括自己的母妃斗了那么多年,也算是胜者姿态了那么些日子。
饶是母妃本人,此前对于太宗新宠李妃等人,也有过吃味,不过,那已经不会了,不管孙贵妃如何,倒也未必惧怕过谁。
孙贵妃沉思远飞,只是兴头上一句提议,倒不料柴韫婉当真,笑道:“郡主肯来,本宫荣幸之至。”
许国公主道:“昨日进宫去看李妃娘娘,说皇上也是说宫里好久没热闹了,要办诗话会呢,到时候一宴接一宴,可有得热闹了。”
孙贵妃凤眉微凝,心潮翻滚,被扯着心病也不知这许国是有意还是无意,佯装大气旁人听来却觉得话头转换得极为不舒服:“这本宫倒不知道,嫣雨,你说的人怎么还不上来?”
许国公主被孙贵妃噎话心中微怒,只得忍气吞下,佯装喝茶,却不小心口呛,要是在公主府中肯定直接摔了茶杯,拿侍女出气了,此刻少不得忍了。
身旁侍女一阵手忙脚乱,甫背轻拍,才慢慢缓过劲来。
慕容嫣雨道:“母妃稍待,片刻就来。”
掌声一响,只见一面目清雅秀丽,头戴鲜花的素衣女子带着三位簪花婢女各抱着独弦琴,缓步前来。
安成被前面那女子所吸引,此刻殿中也静了下来。
女子神情十分静穆、庄重,女子到得厅中便站立不行礼。
孙贵妃有些诧异,慕容嫣雨察觉到了,赶紧道:“还不快行礼,母妃,这便是嫣雨所说的李姑娘了。”
女子下跪行礼:“见过娘娘。”
孙贵妃微露不悦,头更痛了,拂手:“开始吧。”
慕容嫣雨道:“李姑娘,请你开始吧。”
女子抱琴盘膝坐下,弹奏起来,歌词是李白的《水龙吟》: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每出深宫里,常随步辇归。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玉楼巢翡翠,金殿锁鸳鸯。选妓随雕辇,征歌出洞房。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卢橘为秦树,蒲桃出汉宫。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笛奏龙吟水,箫鸣凤下空。君王多乐事,还与万方同。玉树春归日,金宫乐事多。
曲谱配得不错,要是唱完的话,应是一首好曲,但听到前面几句,已无人为慕容嫣雨今日承办宴会叫好,包括之前夸奖过,现在也冷言肃穆、坐看好戏的许国公主。
兴平郡主抓住安成手臂,悄声道:“陈王妃怎么回事,怎么选了这曲子!”
安成瞧演奏的女子神色,倒也诧异:“倒不见得是王妃的意思。”
兴平郡主微怔,那歌姬也只有前面那人在唱了。
安成抬眼瞧慕容珏,慕容珏已然觉得不对,正对上安成递眼过来的疑问,脸色开始发白。
慕容嫣雨想阻止已然来不及,柴郡主瞧见孙贵妃脸色越来越差,忽略雅乐的演奏方式,这词曲,陈王妃怎么想的!
官妇、官家小姐们的窃窃私语声。
那句金宫乐事多后,孙贵妃已经勃然大怒,一杯滚烫的热茶汤砸在抚琴女子的衣裳上。
女子吃了一惊,顺势跪下,乐声停了,三个女子瑟瑟发抖。
孙贵妃脸色铁青,大发雷霆,指着慕容嫣雨骂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下贱歌女,元祐生辰,你就这么祝贺他的,他对你还不够好还是我这母妃做的不够好,你要在今日如此!”
慕容嫣雨见此变故,受惊过度,浑身发抖,总觉得哪里不对,惊恐地看着场中女子,她为何私自改变乐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跪泣至孙贵妃身边,拉着衣袖哭道:“母妃,不是这个,嫣雨没有,嫣雨准备的不是这个。”
孙贵妃不为所动,冷笑一声,由慕容嫣雨哭了半响,才将她甩开。
慕容珏脸面发烧,想到姐姐进得此殿,孙贵妃数次刁难数作,担心姐姐身体吃不住,正要出声。
安成已道:“娘娘息怒,王妃嫂子一向孝顺,与二皇兄伉俪情深,谁人不知二皇兄夫妻感情和睦,二皇兄也是素来孝顺父皇与您,敬爱妻子,王妃嫂子怎么会借着词曲向二皇兄与您表示不满呢,怕是哪里弄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柴韫婉也道:“是啊,娘娘,王妃素来行事恭顺,怎么会如此呢?”
孙贵妃震怒之下,当着众人发火有失体面,正愁不知如何挽回颜面,闻安成、柴韫婉等言,更觉羞辱。
许国公主道:“王妃素日身体不好,这些琐事也不定都是由王妃负责的,依本宫看,娘娘倒不如问问这堂下之人呢?”
慕容嫣雨泪眼看向孙贵妃身旁的阮清玲,阮清玲急道:“娘娘,奴婢负责接待的是宫伎,此事,奴婢并不知晓,请王妃与娘娘明察。”
半响,又没人出声,只等孙贵妃气消发话。
初云公主道:“母妃,她们说的有道理。”
孙贵妃鼻应了一声,慕容珏看着安成,安成视而不见,盯着场中女子:“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场中女子并未起身行礼回话。
慕容珏急了,怒道:“公主问话呢,怎么不回答?”
左边簪花婢女跪答道:“七公主恕罪,她听不太懂汉话的。”
在场之人皆惊诧,素衣女子转个方向,迷茫地对上安成的审问:“抬起头来看我,你叫什么名字,哪间乐坊的,刚才所奏词曲谁人让你演奏?”
素衣女子讲起汉话来,确实有些吃力,只会讲单音节:“今日是王爷生辰,陈王妃请来唱曲。”
孙贵妃见这女子似乎不是很通礼仪,连对安成回话也是如此,稍微解气,听得此句,只冷笑:“安成,你听到了,是陈王妃请来的。”
兴平郡主暗拉安成衣袖,安成不理,只笑道:“娘娘若是信得过安成,请稍待片刻。”
孙贵妃沉思片刻,答应:“好,依你。”
慕容珏见姐姐脸色转好,放下心来,对安成十分感激,如不是她,这屋内没有一个人会为姐姐说话,这天大的冤屈,姐姐如何承受。
安成问簪花婢女:“你们是一起的?”
慕容珏已道:“回公主话,这两位是陈王府的歌姬。”
安成点头:“你不必紧张,你既然汉话不好,那就用你家乡话回话罢,你叫什么名字,这能听懂吗?”
素衣女子,用半汉话半越语回话道:“是,奴婢叫做李氏乐。”
孙贵妃道:“这方言是哪里的,可有人知道?”
官妇、小姐们并非没有听出来的,只是怕惹事上身,只肯低声私语,最后许国公主认真想来:“倒像是云南那边的。”
安成已听出是越语:“是哪家乐坊的?”
李氏乐道:“宫里的。”
安成道:“今日与谁一起来的,怎么来的,在宫里哪个司正处?”
孙贵妃似乎不耐烦:“安成,你这么问可不行。”
安成笑道:“娘娘难道不奇怪,她既是宫里的,好像不怎么懂宫里的规矩啊?”
在场中人皆表示同意,宫中教坊司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初云公主问:“安成,照你这问法,是要问得找她的人,再拿王府里负责的的人与她对质吗?”
安成:“那倒不是,安成只想问几个简单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进宫的?”
李氏乐:“先皇开宝五年,随南越王进宫的。”
这一回答,使现场大吃一惊,饶是孙贵妃、许国公主也是觉得这事怪异,安成道:“你来大宋多年,却不识汉礼、不通汉话吗,据我所知,南越王当年献上的歌姬汉话皆好。”
素衣女子脸色忽然变白,已然瑟瑟发抖,不自然地低下头去。
孙贵妃却道:“安成,你怎么知道?”
安成:“回娘娘,南越王进贡宴会,安成恰巧与父皇同在。”
孙贵妃记起安成年幼得志的岁月,终于不再发言,只凝神深思,却觉得头皮发麻:“行了,这事就算过了,嫣雨,先把她带下去,本宫今日略有乏耐,稍坐会子便回宫去了。”
慕容嫣雨心里觉得委屈,却不敢流露半分,看向安成,只见安成点头,便吩咐慕容珏,慕容珏应声答应,与两名婢女领着三人下去了。
许国公主道:“到底还是娘娘心疼儿媳啊。”
孙贵妃只当没听见许国公主说话,冷哼一声,便闭目养神。
阮清玲转至慕容嫣雨耳边耳语几句,慕容嫣雨起身回话:“王爷马上过来了,请母妃稍待片刻。”
孙贵妃微微睁眼点头,兴平郡主低声问安成:“你说会不会与这个丫头有关?”
安成摇头:“这事便过了,多追究无义。”
兴平郡主道:“不过几个问题的事,她却突然不想追究了,倒惹人怀疑,只是你更加得罪她们母女了。”
柴韫婉也是不解,却碍于隔得远不便向安成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