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异乡为异客的结果,往往就是每逢意外倍思亲。
派出所门口,终于出来的凤箫看着渐现鱼肚白的天空,摇了摇头:“真不知道我到底是受害人还是罪犯。”
洛宁看了她一眼:“也不能怪人家啊,毕竟这是合理的流程。”
凤箫不语,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忽然问:“你刚刚问我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觉得可能跟那样照片有关?”
洛宁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天空:“不然实在我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啊!怎么莫名其妙你出去喝碗羊肉汤,就成这样了?”
凤箫不说话,点了点头——她实在也是心思乱得很,没时间也没精力再继续想下去。一夜没睡,她现在看见床就是亲的。
洛宁陪着她,一路回了酒店。酒店里的人倒也知趣,上着赶地给她换了间超出她原本住的房间标准很多的套间。
不过凤箫拒绝了,只是跟他们说,只要保证不再出什么问题,那她住在原来的楼层就行。
可这样的态度似乎教酒店方有些误解了,结果就给她换了洛宁另外一边的客房。
站在客房门前,洛宁第一个看向的就是凤箫,可她却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似的,只是一脸疲惫地开门,由着那些服务员把自己的行李给送进去,接着道声晚安,就立刻关了门。
洛宁揉了揉鼻子,也不多说,转头回自己房间。
开门,开灯,开电脑,第一件事就是上线,跟自家老大联系上:
——查得怎么样了?
——你还真是心急啊!看来被人拒绝搭讪,让你的心理受伤阴影面积很大啊!
——你就继续酸吧!再酸我不干了信不?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行了,不跟你贫,说正经的,就算不是为了她的命着想,小宁啊,你也不要跟她走得太近比较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这姑娘是现在难得一见的好姑娘了,你要不是真心,就别招惹人家。
——什么跟什么呀!不是查她到底有没有撒谎么?扯这么多白话干什么?
——她是有男朋友了,而且跟你比起来,这个男朋友可说是一点儿优势也没有。不过你要想招惹她,只怕却比什么都难。
——什么意思?
——她的男朋友是跟她初中开始起就同学的一个男孩。高中毕业两个人定下了关系,然后上大学的第一年,因为一场表演中的意外,从舞台上跌了下来,结果摔成了高位截瘫的植物人。一直没有清醒过。这姑娘知道了以后也没打算跟他分手,反而一直没有离开过。
洛宁屏住了呼吸,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她说的话:
某人特别喜欢吃这个,听我说要来西安,就喊着一定要我拍了回去给她看……
服务员,麻烦给点三人份的餐吧!我男朋友特别喜欢吃这个,我想替他吃……
……
好一会儿,洛宁才长长吐了口气,似乎要把胸口闷着的东西也一块儿吐出来,然后才快速地输入道:
——不是吧?这什么社会了,这姑娘看着也不像是那种痴情得跟狗血连续剧里的人似的呀?
——没跟你开玩笑,洛宁,这真是个少见的好姑娘,你别招惹人家。
——什么话,我招惹她什么了?再说就算我招惹了,要是我能把她从这种境地中救出来,不也是好事一桩?论到底她也是要结婚嫁人的吧?
——你以为我是怕你招惹人家之后人家会难受呀?得了吧!我是怕你受伤!
——什么意思啊大哥!什么叫我招惹了人家,我自己还会受伤?
——你说呢?这样的姑娘,你要是真招惹了人家,自己肯定陷得比谁都深。可万一到时这姑娘忘不了前任,或者被洛铮给……
屏幕上安静下来。
洛宁也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伸手打出几个字:
放心吧,不会的。
——
洗漱干净的洛宁,顶着一条毛巾就走了出来,把自己扔在床上,关了所有的灯,只留床头柜前的一盏台灯照着点儿光,两眼发直地盯着天花板:
一个女人,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足足等了这些年……
“我看是韩剧中毒了吧!”
他喃喃地道,接着一笑,起身,去找烟抽,却在下一秒,停下了手:
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窗户边一闪而过。
猫吗?这可是十二楼。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起身,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帘边,伸手一掀。
刚掀一条缝,他立刻停下了手,另外一只手迅速地轻巧扶住了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微微有些浮动的窗帘。
接着,他小心地从窗帘里探出目光去,看着壁虎一般紧紧地贴着酒店灰黑色的外墙,幽灵一般立在隔壁凤箫刚刚换过去的房间外巴洛克装饰柱台上的那道黑影。
洛宁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确定那黑影似乎还在观望,于是立刻合上窗帘,悄无声息地快速奔到床边拿起手机,接着从一边闲置的床上放着的包里取出三角架的一支架臂,掂了掂份量,就立刻快速地开门,出门,来到凤萧门口,拨通了她的电话——托刚刚调查时的福,他知道了她的电话号码。
“喂?”
“什么话也别说,动静小点儿替我开门,你窗户外边的墙上立着个男人。”
洛宁低声说——他不怕吓着凤萧,事实上这也的确没把凤萧吓着,因为很快地,门就开了,无声无息地开了门,露出她一张微有些苍白的脸,却没有惊慌的表情。
洛宁点了点头,身子一闪就奔了进去,接着凤箫进来,小心关上门。
这一开一进一关,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
凤箫关了门,看了洛宁一眼,洛宁对她点了一点头,看向电源开关,凤萧会意,立刻就要去关,可却被洛宁一手拉住,拿着手机在耳边比了比,凤萧会意点了点头,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放在耳边,装做在跟人通话,大声地说笑,然后又故意说自己要睡了,接着按下了电源开关。
立时,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帘外透出的点点桔黄灯光。
“接下来怎么办?”
凤箫又说了两句,就装做关了电话,却不向床边走去,只是低声问洛宁。
洛宁突然起了点儿坏心,故意摆出一副流氓样问:“你就不怕我骗你的?”
凤箫看了他一眼:“你要我叫起来吗?”
洛宁立刻知道自己那套在这个姑娘面前是行不通的,吐了吐舌头,扬了扬手上的架臂:“你现在小心点,到浴室里打电话,那边儿方便你说话,记得别给酒店打,没用。直接报警。我呢,就在这儿等着他。他应该是想等你睡下再进来的,所以现在还有点时间。”
凤箫点头,没有多说二话就转身进了浴室,微开着门扉,按着洛宁的吩咐打电话。
另外一边,洛宁紧紧地盯着窗外的那人。
果然,等凤箫打完电话出来时,那人似乎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一只脚的影子,出现在了窗帘上。凤箫下意识地往洛宁身后躲了躲,小声说:“这么细个东西,能管用吗?”
“管不管用,眼下都得靠它了。警察说什么时候到?”
“五分钟。”
“好,算算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多留点时间——你把灯打开,装成上洗手间,然后再关了。”
凤箫按着洛宁的吩咐,小心走到床边,然后按开电源,一时间房间里大亮,窗帘上的那只脚也急忙缩了回去,接着一阵不小的动静传来,是人都知道她这是往洗手间去了。
接着,约摸又过了一分钟,洛宁示意她可以关灯了。
屋子里又暗了下来。
又过了三分钟,没有见动静,凤箫正想问呢,却突然听到洛宁小小声叫了一句“不好”,就风一般地冲向窗帘,刷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脚踩了出去!
凤箫吓了一跳,急忙也跟上去,奔到窗户边,却没发现洛宁的踪影,再往上下左右这么一扫,才惊呼出声:
原来洛宁不知什么时候,用手中的三角架架臂缠了两圈窗帘做支撑,整个人凌空,正紧紧地拿闲着的一只手揪紧了那正欲挣脱逃离的黑衣男人!
两个人都是凌空而立,黑衣男人虽然立在那巴洛克式的柱台上,可那柱台小得只能放下两只脚,周围又是一片光滑,连个可以依拽的地方都没有,还要一边儿闪躲着,挣扎着,要从洛宁手中逃离,看起来自然是惊险万分;可洛宁整个人就这么只凭着一幅不知道结实不结实的窗帘撑着,整个人悬吊在十二层高的凌空,也着实是叫人惊得一身冷汗!
凤箫见状,急得满头大汗,直叫:
“洛宁!怎么办!”
“你别管我!先去开门!让警察进来!快!”洛宁厉声喊。
他这一喊,那黑衣人自然挣扎得更厉害,凤箫看得心惊肉跳,可又不敢不听话,于是只得转头急忙奔去先把门打开,也不管是不是就真有警察在外面,先冲着走廊上大喊几声救命,接着转头就回房间里,左右扫了一眼,立刻把床上的被子掀到地上,抻出床单下来,稍微甩了一甩转成绳子,奔到窗户边丢下去给洛宁:
“系上!系上!”
可洛宁却好像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反而身子一闪,伸手一拨,用架臂把床单出其不意地拨向了那黑衣人的脸上!
黑衣人吃了一惊,终究还是站不住了,身子摇晃了两下便要跌下去!凤箫惊叫起来!
就在这刹那间,洛宁突然用力一荡,一边儿大叫着“抓紧我!”一边儿闪电般地出手,去抓了那个男人的衣领!
凤箫听到洛宁喊,下意识地就抓住了窗帘。可就在这一瞬间,窗帘上方的吊环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咯嚓”几声,竟然断裂了!
凤箫心里一沉: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撑得住两个男人……看来自己也要被带下去了……
这样想着,她的手却抓得更紧。
可奇怪的是,十几秒过去了,窗帘却依然没有要向下滑的意思。
她意外地转头,却正碰上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
“姑娘,让让吧!接下来的事,我们来。”
——是那个在虹桥机场见过的老警察!此刻他和那个差点跟洛宁吵起来的小警察的手里,正跟自己一样,紧紧地抓着这半幅窗帘。
凤箫心里一松,腿几乎都要软下来。
……
十几分钟之后。
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由着凤箫找来急救用品给他擦伤的手脚上药的洛宁,老刑警赵叔华也好,跟着他一块儿来的小刑警毛小侠也好,都是一脸的佩服,喃喃问:
“十二楼啊,你怎么就敢往外跳?你们刚刚不都报了警,我们也说了几分钟就到么?”
洛宁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你们说了很快就到,所以才要往外跳——我忘了这家伙呆的地儿,正好能看到酒店的车辆出入情况了。”
赵叔华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敬佩:“果然不愧是特研组的镇组之宝……当初在机场看到你,就应该想到你不是一般人。
凤箫停了停手,意外地看着洛宁。
洛宁看了她一眼,难得地腼腆着解释道:
“那个什么……不好意思哈!其实有些事儿我没说清楚,我是个摄影记者不假,不过那是副业,主业是个分析师……哈哈,混口饭吃的,你别介意啊!”
凤箫又看了看他,突然低下头,淡淡地道:
“你是谁不重要,我只要记得你今天救了我一命就好。”
洛宁一怔,心口间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团团转。
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着满屋子来回走动着的西安警方们一眼,又看了看那个被五花大绑丢在屋子一角的男人,接着看了看赵叔华。
赵叔华会意,走过来。
洛宁起身,微微俯视着他:
“你不会是想在这儿审他吧?”
“当然要带回上海那边儿。而且他也轮不着我们审。我们只是负责替你把人押回去而已。不过这个姑娘……”赵叔华看了看凤箫。
洛宁转头看着凤箫:
“那个,我该怎么叫你呢?”
“就叫我凤箫吧!”
“好,凤箫,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估计你得跟我们一块儿走一趟了。你被人盯上了。”
凤箫看了一眼那个黑衣人:
“我不意外。看来真是那张照片出问题了?”
洛宁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敢肯定,不过多半错不了。你还能撑得住吗?要能撑得住,我们现在就得走。”
得到了凤箫的肯定回答之后——她也没有别的可回答,因为此次工作的内容就是要拿照片给人看,现在既然照片丢了,自然她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必要——洛宁立刻吩咐了两句,把交接现行犯的工作交给赵叔华他们去做,自己回自己房间去收拾东西了。
凤箫趁着这个机会,问了正吩咐了小徒弟毛小侠去交办手续的赵叔华:
“这个案子,很严重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叔华看了她一眼,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能把大名鼎鼎的特研组都惊动的案子,当真是不多。而能把ICPO特研组的‘魔术师’都给惊动的案子……
只怕这一辈子,我也就能见上一回了。”
凤箫一怔:“‘魔术师’?谁,他么?”
“嗯,就是他……想不到名震全球刑案界的‘魔术师’居然是这么一个年轻人……真是……”赵叔华感叹道:“真是……”
“真是的!”不等赵叔华感叹完,门口就传来了洛宁的抱怨声,几人急忙转身看,却见他一脸无辜地光着脚站在凤箫的房门口,狼狈地,可怜巴巴地看着凤箫:
“我……我出来得太急,把房卡忘房里了……”
凤箫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