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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牡丹觚之三

太宗文德传 凤定霄 6875 2024-07-11 19:38

  污器,顾名思义,就是被污染的古器。

  一件古器,从古流传至今,经历了无数风雨飘摇,多少都会有些不可思议的传说和故事在。而这些传说故事中,大半都与一些灵异狐鬼,神仙妖灵之类的牵在一起。

  不论是真是假,这样的传说,总是存在着。

  有些传说,能够为古器增光添彩,提升价值。

  而有些传说,就让某件古器沦为不祥之物,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比这种不祥之物更加糟糕的,就是真的被什么邪灵恶鬼占住了,或者附了形的古器。

  这就是污器。

  行内人,对污器可说是又惧又爱。

  为什么惧?

  因为但凡是件古器,多少都有了些灵性。能够硬把古器上原本的灵性给压制住,强占了器的,肯定不是一般的邪灵恶鬼,必然有着相当大的本事在。

  为什么爱?

  因为这样厉害的灵鬼之物,又怎么会看上一件凡俗古器?所以但凡是污器,都是稀世之珍,罕世之宝。

  “所以说……这件儿东西,真是个好东西了?”

  凤丹丹头一件想到的居然是它的价值:

  “不然怎么会被人这么急着出手?看起来上面的东西……很厉害?”

  其实她从小对鬼神之说,就是半信半疑。但人在这一行,总得跟着潮流走。

  再说她没亲眼见过的东西,也不想妄下断语。

  白叔点头,同时无奈地瞪了眼龙清辰:

  “你小子就会给我找麻烦!听那个物主的话说,家里都已经见血光了!

  这还幸亏是咱收了,要换别人,保不齐还得出几条人命呢!

  真是……这样的邪性东西,你也敢收?!”

  “白叔您也说了那是别人吧!咱们不就专吃这碗饭的?”

  大哥嘻皮笑脸地回,倒让白叔无话可说。

  没错,凤丹丹看着他们的互动,暗暗点头:

  她之所以不相信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些人的态度。这么轻松的态度,谁能信这上面真有好兄弟附着呀?

  不过有还是没有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处理。怎么办?找道士?还是去找毛小方?

  丹丹这一问,可乐坏了大哥小哥金满玉堂,连白叔都嘿嘿地笑。

  最后,还是说哥说了:“姜是老的辣,咱们有白叔呢!不用求那些……嗯,人。”

  接着,一声令下,金满从里面儿把店门给关了,外面儿的卷闸也尽数拉下。然后他快跑回来,在一边儿候着。

  大哥小哥准备了两对白烛,一只香炉,又把牡丹觚移到店中央一张铺着白色绸缎的供案上供起来。

  白叔袖子折至齐腕,接过玉堂递来的竹筒样的东西,拔开一晃……

  立刻一点火苗闪在空气中——原来是只火折子。

  点着两只白烛,白叔就示意关灯。

  立刻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两点烛光,火光摇曳,烛影鬼舞,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气氛来。

  原本当场游戏看的凤丹丹,此刻忽然觉得,说不定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想开口说点什么呢,小哥却拉着她,跟大哥还有金满玉堂一起,往旁边不碍事的地方坐去了:

  “别怕。先不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就是它真的挺厉害,也有白叔在呢!白叔在咱们这一行里,可是净污器的老手了。从来还没失过手呢!

  你就当开开眼,长长见识也行。横竖以后也经常要见这些东西的。”

  经常见这些东西?什么意思?

  示意被凤净夜说得头皮发麻,想开口继续发问的丹丹收声,白叔接着把线香靠在白烛上点燃,接着举香齐眉,闭目调息。

  然后慢慢半睁着眼,垂着视线轻吟:

  “来唷……”

  仿佛是从口鼻心肺里一起发出的长吟,远远飘了出来,让她想起曾在电视上听过的一种叫“呼麦”的音乐。

  说也奇怪,原本惴惴不安,心咚咚乱跳的她,居然随着这缓缓渗入五脏六腑,在体内响起一阵共鸣的声音,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只能盯着一直被白叔举在眉前的三个红点。同时发觉,它们在息的视线里,正慢慢变大,慢慢变大……

  “咝……”

  一阵刺痛从左手大拇指上传来,她慢慢回头,看看小哥正掐着自己的手指,再看看他有些急躁的表情:

  “好疼啊……哥你掐我干嘛?”

  “不能盯着那个香头看!”

  小哥脸色有点儿苍白地低喊:“那个叫引魂香!盯久了魂儿会丢!”

  眨眨眼,凤丹丹还是没有意会到凤净夜的意思。

  最后还是一边儿同样吃了一惊的大哥替小哥做了解释:

  “你刚刚差点儿被白叔的引魂咒给引走了魂!幸好净夜把你给掐回来了……

  接下来可千万别盯着那个乱看了!这引魂香和引魂咒可是厉害的东西!一不小心魂儿丢了再找不回来,你就变成个傻子了!”

  咻地,凤丹丹感觉背上仿佛有冰块滑过,又冰又湿,嘴里也干燥得很,勉强咽咽口水,她再也不敢正视那三柱香头,只看白叔动作。

  白叔依然垂着视线,同时,口鼻中依然发出长吟。只不过吟颂的内容变了,变成一种凤丹丹听不懂的语言。

  铿锵有力,但又绵长悦耳。

  最重要的是因为这些话她完全听不懂,所以也就不再担心会被再引走魂。

  所以咚咚直跳的心脏,也慢慢缓下鼓动的节奏。

  房间里更安静了。只剩下几个人的呼吸声和白叔的吟颂声。

  “小哥,这是……”

  心情一平静,好奇心就浮上来了。忍不住,丹丹小声地问。

  “这叫引魂。白叔是要把牡丹觚上的魂魄引出来跟它进行沟通,看看能不能送走它。这是最好的情况。

  放心,白叔最擅长就是跟这些化生万物沟通。你看着就明白了。”

  许是怕她再被引走魂,小哥的手一直没松开她的。并且因为害怕打扰白叔,就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解释。结果,他吐出的热气,哈得凤丹丹直想搔痒。

  又这么吟颂了大概五六分钟,突然,屋子里凭空刮起一阵细而冰的风。好像刀子一般刺骨。

  风声就像是女人在哭泣。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两盏白烛和三点香头的微光。

  这样的环境下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当真是让人浑身发毛,心胆俱颤。

  凤丹丹忍不住缩成一团。

  风越来越大,刮得屋子里的东西乱动乱响。

  接着,突然一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龙清辰立刻精神一震,轻喊一声:

  “来了!”

  什么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呢,风就突然再次刮了起来,并直扑白叔手中香头而去。

  刹那间,他一身宽大的雪白唐装被吹得“猎猎”直响。

  “呵啊!”

  白叔猛地睁开眼,提气大喝一声,双手里外一翻一甩,三柱线香就脱手飞向那只香炉,并且稳稳地插了进去!

  “何方隔世之友,且请速速现身!”

  白叔声音朗朗,香头也跟着剧烈而快速地燃烧起来。

  顿时,一柱青烟在半空中聚化,显形。慢慢地,一道身姿曼妙的身影,显现在半空中。

  凤丹丹看傻了,犹在梦中一般:当然,头一次看到灵异之物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

  好美的女人。

  没错,好美的女“人”。

  乌发巧挽堕马髻,雪肤轻匀香玉脂。

  纤眉远如山隐雨,杏目清似湖中月。

  鼻如悬胆,嘴如樱珠。眉间一抹牡丹花钿朱砂红,鬓角一对金步摇闪天星。

  通素抹胸宫装广袖,下身着同样通素的花笼裙。

  雪白一身,仅只袖边衣角腰中阔带上,绣着绞金丝的青蓝牡丹花。却更显得肌肤欺玉赛雪,身量纤弱如二月新柳。

  整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除了白叔跟小哥之外,其他的人,包括凤丹丹和龙清辰之外,都看得呆了。

  这样的……居然是……

  鬼?

  而且还是很厉害的邪鬼?!

  她难以想象也不能想象。

  从一开始她就只觉得,白叔他们说要把觚上的灵请出来只是一个自我心理安慰的过程或者是仪式而已。

  而现在……

  总之,既使她亲眼见着了,却也因为这样的美丽而没有真实的感觉。

  谁能相信,这样的美人,居然是鬼?

  没有人看透她的想法,大哥小哥跟金满玉堂一样,继续紧张地盯着白叔。白叔继续吟颂着凤丹丹听不懂的话。

  只有那个女人,仿若闲庭信步的仕女般,在白叔周围飘啊飘摇啊摇地。

  雪白广袖挡在唇边,只露出几只白玉小结般莹白可爱的指尖,风情无边的美目中尽是稚子般的好奇。

  “她在……围着白叔转?我怎么觉得,她像个小孩儿似的……”

  凤丹丹觉得自己的嗓子很干,干到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都是沙的。

  小哥点头,表情似乎也松了下来:

  “看来不是什么凶灵厉鬼。只是有点儿小孩子心性,白叔正跟她沟通呢。”

  “白叔跟她沟通?我怎么听不懂?”

  小哥还没说话,倒是旁边大哥笑了起来说:

  “那是鬼语,不是说给生人听的话,你自然听不懂。想听懂,行啊!我可以帮你把三把阳火灭了,你就能听懂了。”

  “阳火?”凤丹丹不明白。

  “人有三把阳火,你听说过吧应该?头顶与双肩……”大哥继续说,小哥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龙清辰!”小哥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大哥的话:“你想干嘛?”

  “没想干嘛啊?早晚小妹都得知道。那早点儿知道不比晚点儿好?”

  他们的话让凤丹丹似懂非懂:好像这些事情,大哥比较想让她早点知道,小哥却不想。

  凤净夜敛敛眼角,突然笑起来:

  “也是,早晚都得知道。也好,顺便把‘那个事情’也跟她一起说了吧?就是你……”

  “咳!还是……嗯,算了。

  对了净夜,你看这姑娘,是不是有点儿眼熟?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大哥突然咳了声,然后笑眯眯地转头去看那个开始去拉白叔头发的女“鬼”,一脸轻易就能读得懂的表情。

  凤丹丹明白大哥被小哥给要胁了。所以她似乎失去了一次宝贵的开眼机会……

  不过没关系,大哥不是说了吗?早晚都得知道。

  小哥应该也只是想着让她一点点儿来,好方便接受而已……

  耸肩,她觉得无所谓:

  现在看来,她见到鬼之后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淡无奇。所以知道更多的事情,似乎早或者晚都没什么差别。

  不过既然他们不想说就算了。

  于是,大家又安静下来。

  又看那小女鬼“欺负”白叔了一会儿,凤丹丹忍不住发问:

  “小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呀?你翻译给我听听。”

  “白叔在问她的来历,以及和牡丹觚的渊源。”小哥这次没有隐瞒她。

  “那她怎么回答?”

  “她说……自己原本是嘉靖帝宫中,服侍皇后的一名司茗。”

  “司明——什么意思?”

  “这个司茗就是明代宫女职位的一种,负责给妃以上的人侍奉茶水。

  按照明代宫制,除了皇帝身边有十八名司茗,一天二十四小时轮班候着之外,太后,皇后身边有八个司茗,贵妃,妃则是各有六个。

  她因为是宫生奴才——就是自幼就在宫中长大的宫女或者是太监嘛,所以从没有出过宫,一辈子就在宫里服侍皇家的人。”

  小哥低声地给丹丹翻译:

  “嘉靖帝殁,就是去世的时候,她才十二岁。碰上了一个男人,她叫他兄长。

  这个兄长长得很好看也对她很好。

  不但常在国祭她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偷偷地送点心和茶水给她,还在她不幸被选中要做为皇后的代陪祭时,想办法保住她,让她平平安安地活下来,直到隆庆帝又殁了。”

  “代陪祭?什么是代陪祭?”

  “古代皇室活人祭祀的一种手段。过去皇帝去世,皇后或者妃嫔如果不能殉死陪祭,就会把身边某个非常喜欢的宫女挑出来代替自己去做陪祭——

  当然,这只能是暗中进行的。

  因为唐以前大规模的活人殉葬之风就已经被明令禁止,活人祭祀被看成是很残忍的暴君才会有的行为。

  不过很多皇帝因为听信一些江湖方士的鬼话,为了风水或者是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个个做皇帝,甚至是为了死后升天做神仙有人陪侍这样的理由,还是会找个别宫女太监做代陪祭。

  有时甚至会直接命令某个嫔妃,甚至是皇后做陪祭。而不用代陪祭。”

  小哥的解释,让凤丹丹对这个女孩儿有了一丝同情:

  “那……她死了?”

  “不是说了吗?那个兄长保住了她。好像是换了另外一个司茗去了吧?总之,她没有替嘉靖帝陪葬。”

  “哦……不过最后,她还是死了吧?”

  “当然,不然今天她也不会被封在这个觚里了。”

  “她是被封进去的?”

  “对。

  似乎就因为替她去做代陪祭的那个女孩,有个兄长是在造办处负责瓷器采办督造的官员的原因。”

  “那个官员他……”

  “嗯,他知道妹妹被拉去做了顶替的代陪祭后,就发誓要替妹妹报仇。然后在隆庆帝死的时候,买通当时一个很知名也很被太后重视的方士。两人串通,借口说隆庆帝之所以早死,就是因为先帝也就是嘉靖帝因为原本的代陪祭被更换的事非常生气。所以把没按他旨意行事的儿子隆庆帝给提前招走了。”

  “那个太后相信了?”

  “怎么不信呢?而且她还听信那个方士的话,把这个小司茗——哦,她说她有名字,是那个兄长给取的,叫牡丹……咳咳……”

  突然,凤净夜咳了两声,那个空中飘浮着的女鬼正好在这时放下一直挡嘴的手,一脸狰狞地趴在白叔耳边,做出大喊的样子来。

  白叔立刻仿佛被震坏耳朵似地往后退步。

  “怎么了小哥?”凤丹丹看着眼前一幕,莫名其妙。没办法,无论这个小女鬼跟白叔吵得再热闹,她也听不懂啊!

  “没事儿……被呛了下……

  嗯,总之,就是太后听了那个方士的话,把她交给那个造办处的官员。

  然后,他就活生生地把她推进正烧着这只觚的窑炉中做了人引(因为凤丹丹懂这个,所以作者就不多解释了,具体大家参考下干将莫邪剑的传说,就明白什么叫人引了)。

  并且,那个方士还把她的魂魄封进这只觚里,随着其他陪葬品一起埋进隆庆帝的陵墓中做为殉葬。”

  凤丹丹听得半天没说话,不止她,其他人也一样。

  只有那只小女鬼好像很无聊似地,飘来浮去,同时小嘴不停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催促着白叔快点。

  “那……那她是怎么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凤丹丹看着这只美丽的小女鬼,有种怜悯的感觉浮了出来。

  存着知觉被封在冰冷可怕的陵墓中几百年,与一堆死物白骨,尸虫臭气做伴……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小哥看了眼白叔,然后淡淡地说:

  “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

  “嗯,她说,原本那个方士说过,只要百年一过她的魂魄就会烟消云散,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再不能投胎。

  可她执念太强竟然留了下来,还借助这牡丹觚的灵气成就鬼灵之体。”

  “鬼灵之体?”

  “比一般的鬼物要厉害得多的一种……呃,存在吧!”

  “也就是说,只要完成她的执念就行了?

  她就会离开,去投胎了是吧?既然都能修成鬼灵了,那她应该不会再魂飞魄散了吧?

  她的执念是什么?”凤丹丹连珠炮似地问。

  “嗯……鬼灵是可以投胎没错。

  只是她现在……

  总之现在她的情况比较特殊,还不能去投胎。至于她的执念嘛……”

  凤净夜停了下来,有点苦恼地看着丹丹:

  “她想再见一见那个给她取名的兄长,告诉他她不能赴约了。叫他别再等了。”

  “赴约?赴什么约?”

  凤丹丹问着,同时发现那只小女鬼突然停在半空中,表情慢慢变得很悲伤很悲伤,眼神泫然如泣。

  只可惜她是鬼,终究……

  流不出只有人才流得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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