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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全是假的

  红木门为夏景言做了太久的依靠,直到顾允忧心冲冲的来了,看见晕倒在那里的夏景言,这一切才结束。

  顾允急慌慌的将夏景言抱到榻上,转头就要去传御医,只是他那毛手毛脚的动静太大,还没等他出门去,夏景言已经被吵醒了。

  “阿允,回来。”

  夏景言忽然吭声,顾允有些惊讶,连忙上前,半跪在榻前的木阶上。

  “皇嫂,你还好吗?怎么晕在这儿啊,楚枫呢?”

  夏景言现在简直听不得“楚枫”两个字,她伸起一只手挡在眼前,遮住微弱的烛火晃眼的“强光”,叹了口气。

  “路大人看着呢,没事,至于我……或许最近太累了。”

  “好吧。”顾允应了句,即使他觉着这回答十分敷衍。

  “现在外头什么情形了?”夏景言问。

  如今问出这话来却觉得可笑,从前她若困于异乡,问哥哥的行程是估摸着什么时候得救,现在却是估摸自己什么时候给哥哥腾地方。

  而顾允的话意告诉她,她离启程不远了。

  “明夏皇御驾亲征,如今已入关口,快到浔洲了,一路横冲直闯,陛下只说不许应战,放明夏军长趋直入,不至皇城,不防守。”顾允苦笑笑,“陛下本来也就不打算再要这个皇位,明夏皇要,给他便是,只是不要伤了百姓罢了。”

  夏景言亦只能苦笑,也确实不该再让无辜的百姓为她一家之争搭上性命了,道了句:“做得好。”忽而又问:“你说他很快到浔洲,最快是多快?”

  “明日。”顾允应。

  顾允面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仿佛夏景笙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走亲戚串门的。

  “你不怕吗?”夏景言轻声问,脸上挂着一副无所谓的笑。

  顾允摇了摇头,“你和陛下不怕,我就不怕。”

  夏景言躺的更轻松了些,似乎身边人全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能让她更松快点儿,缓了一会儿,她才又开口:“阿允,我好像突然想清了许多事。”

  “皇嫂想清了什么?”

  “一生。”

  两个字,却沉重无比。

  “皇嫂还不到双十年纪,何故早说这些。”

  顾允听着都嫌苦,夏景言刚十七岁的年纪,要说一生,只恐怕夏景言是要……

  “阿允,只有你能帮我了,我需要竹节散……”

  “不行!”

  夏景言话还没说完,顾允倒先拒绝,只是,夏景言也不担忧,她知道,到最后顾允一定还会帮她的。

  竹节散,缓性毒药,说的好听,让人没有忧痛的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你难不成要我以这副破败模样再活下去吗?”夏景言很轻松的笑着问。

  顾允顿时有些答不上来,但这并不是他能放任夏景言去死的理由,他依旧半跪在原地,不敢看夏景言的眼睛,低头不看就是了。

  夏景言早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也早想好了对策。

  “阿允,如果我不死,染濯就会死,我们两个人里,皇兄是只能留一个的……”

  果然,顾允猛的抬起了头,但又持有怀疑,“你若真的不在了,才会给明夏皇切实的理由杀他吧……”

  “我会留遗书一封,诏告天下说这是个误会,杨惩粟治杀我天竹阁,我就要他们万劫不复,只要他们是替罪羊,我和染濯就还能无辜,皇兄既容不下我,大不了我去死,留染濯就好了,我实在……承受不了了,只有我先死去,我才不用体会百年之后再失去染濯的痛苦。”

  夏景言锤了锤自己的心,那东西在里面让她有人情,因此而痛不欲生。

  “可是,表哥就要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了。”顾允闭上眼长叹一声。

  十七岁,死到临头了,这如何能不让人想清一生呢?

  顾允艰难的点了点头,夏景言松了一口气,只是她定要亏欠顾允,也亏欠周染濯了,她想清的人生,又岂是顾允在极痛模糊之中所想的那么简单?只不过等顾允想通了,她的计划也实施完了。

  这种情形下,夏景言是不得不选的,而且是没有回旋余地的选,爱人之间的错还可以弥补,亲人的错了就是错了,血浓于水,于亲于情,夏景言还是选了亲,纵使皇兄要杀她,纵使皇兄不顾亲情,她对皇兄,也还是下不了手的。

  夏景言只笑自己真傻,居然才想清一切,皇位是血溅出来的,至于那上面是谁的血,坐在上面的皇帝也根本不会在乎。

  其实从一开始,楚宜出事,明夏整兵,那时候天就变了,再后来,皇兄明知小哥早就病了,纵使周染濯有错,终究也不是小哥死的主因,但粟治却领着宗师军又近一步。

  在外看似只是粟治对小哥忠心,但他毕竟只是个宸王副将,就算他敢和南周争,没有圣令,宗师军也不会听他的,况且在这里头还多了个皇帝亲信杨惩。

  夏景言早在那时就该知道,皇兄的心变了,他不再疼弟弟妹妹了,他的亲弟亲妹早成了他开战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皇兄变了,二哥没变,皇兄知道二哥狠不下心,所以才借口北江来犯,二哥是王,有什么祸事还需他亲自出征?所以这只是一个理由,皇兄要蒙骗二哥一辈子的理由,皇兄杀了妹妹,嫁祸给南周,嫁祸给周染濯,用他举世皆知的对妹妹的疼爱,趁着周染濯君心受损无力反击,趁着顾允与慎儿纠缠,趁着玄王妃陆朝芽也是个好理由,天时地利人和,一举拿下南江,皇兄一统三江,北江也就不是事儿了,皇兄很快会一统天下,在外人看来他还是一位贤明的君王,一位劳心的兄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弟弟妹妹为了他的家,他好可怜。

  可惜皇兄没有想到妹妹逃了吧,但也没关系,他还可以打着南周携持公主的名义再进攻,如今不就是打着接妹妹回家的旗号来了么,而且这时候无论妹妹昭告天下什么都是没用的,都可以被称作是周皇威逼的无奈之举,可是皇兄又没有想到,二哥还是来了,并亲眼看到了他主动进犯周城,逼迫妹妹自尽,他的计划败露了,此刻,夏景言便不得不在夫婿和皇兄之间做一个选择了。

  夏景笙和周染濯,只能活一个。

  要周染濯活,举兵反击,无论夏景笙带兵攻到了哪里,以南周如今的兵力都能够一举成功,甚至乘胜追击一举攻破颖都拿下东江都不成问题。

  要夏景笙活,更简单,夏景言带着周染濯自尽即可。

  夏景言,妹妹,还是选了皇兄活了,纵使皇兄要杀她,她也对皇兄下不了手的。

  其实早在被迫称呼从“大哥”变成“王兄”,后又成“皇兄”的时候,就该料到如今这个结果。

  原来如此……

  夏景言莫名想笑,但她忍住了,换成一声长叹,回过头看看,顾允还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难以开口,最后和自己一样长叹。

  “皇嫂,我得向你承认一件事,否则,就晚了。”顾允的单膝跪地变成了双膝。

  夏景言原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比现在这个局面更糟了,可惜她错了。

  “怎么了?”

  “三年前,洛令主是我杀的,是我毒死了他……”

  “什么?”

  夏景言忽然坐了起来,只不过,她的声音再没有愤怒了,全成了委屈和抱怨,她看着顾允低下了头。

  “洛北,您的弟弟,是我杀的,对不起……”

  抱怨与不甘及不可报仇将夏景言的记忆拖回三年前。

  洛北,北儿,天竹阁年纪最小的令主,那年才十二岁,被生生斩断手臂又毒死,当时说是褚皇剑上的毒,但如今……如今顾允竟说是他所杀……

  “北儿当初的手臂都断了,他对你们再没有什么威胁了,他都已经废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夏景言看着自己眼前这位她从未怪罪过的“仇人”,她问,质问,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一生,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

  所有人都是局中人,所有人都是骗子,都是恶人!

  夏景言捂着心口,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毁灭,可她下不了手,可笑她竟对一个从头至尾的骗局都下不了手。

  “西江那时候,我们都没想到洛令主会来,表哥在计划内蒙骗过您,我在计划内蒙骗过宸王殿下,偏编漏了洛令主在计划之外,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洛令主,只有死……”

  夏景言紧闭上眼,挤尽自己最后一滴眼泪,她的眼睛又向上望,好像能看到洛北在天之灵向她招手一样,她逼迫自己把仇恨咽下去!咽下去……

  故人已去,如果顾允死了,南周将无人继承,慎儿也迟早死在战火之中……

  而且,明日过后,顾允活着一定会比死了更痛苦,他不能死,不能死……

  “我没有办法替北儿原谅你,等你百年之后,自己去向他解释吧。”

  夏景言闭着眼,抽泣着说完这话,她整个人都颤抖,但没过多一会儿,她又直起身来,扶着榻边,颤颤巍巍的要走。

  “我要去找染濯。”

  这件事,夏景言原本是想一拖再拖,直到退无可退,但她如今听到这话,知道这事,她一分一秒都不想拖了,为了报复她自己,为了报复顾允,为了报复曾经做错过的周染濯,更为了报复她如今这个可笑的家。

  夏景言走出的第二步就险些摔了,顾允连忙扶她,但夏景言却一点一点的挣脱,最后一次回头充满厌恶。

  “你要是想补偿我,就赶紧把竹节散给我,我最后一夜去见染濯,我希望我再从炽烬宫出来就能看到你,别让我死了都在恨你!”

  顾允只能点头,夏景言满意了,她冷笑着,一拐一拐的从念言宫里走出去。

  下雪了。

  夏景言抬头看天,茫茫无际。

  浔洲这么暖,原来也会下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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