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看看掌柜，掌柜看看初七，两人交换眼神之后便心照不宣的当做不认识周岚。

　　“初七，你的手怎么了？”周岚看见初七右手缠着布问道。

　　初七一愣：“小姐小的不叫初七。”说完咧嘴笑了笑。

　　卫焘闻言勾了勾嘴角，姿态闲适的品着茶。

　　周岚挑了挑眉：“不用瞒着。”

　　初七一听，便举着手：“东家有所不知，下雪天路滑，小的摔了一跤手正好按在一块锋利的石头上，已是上过药了。”

　　掌柜的将账本双手放在桌上：“东家，这是最近的进账支出。”

　　卫焘微微侧头，就看见周岚一连翻了好几页都没有看见有字，再看这茶肆里连个人都没有，就知道生意不好。

　　周岚将账本合上，如常没有说什么。她当初买下这里，也不是指着赚钱的。

　　周岚看向还在不停挣扎的四詹：“放开他吧。”

　　元宝看了卫焘一眼，见他没有说话，于是放开了四詹，然后将他嘴巴里的帕子拿了出来。

　　四詹双眼血红，一把推开元宝，起身就要出去。

　　掌柜的跟初七奇怪的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元宝作势要追，就听周岚开口说道：“去吧。此时回去，若是老天开眼，你或许能见到他的尸身。”

　　四詹猛然停了下来，身子因为急停而晃了一下，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皮红肿，看着周岚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卫焘轻飘飘的看向四詹，使得四詹身子一瞬间紧绷起来，眼睛看向卫焘，对方却没有看着他。

　　初七一听好大不乐意：“你这女子口无遮拦，到底谁恶毒！”

　　掌柜看四詹也是一脸不满。

　　周岚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直说道：“我去之前，他就已经服药了，你会不清楚吗？”

　　四詹双手握拳，额头青筋暴起：“你胡说！”

　　“那桌子上还来不及收起来的，不是吗？”周岚笑笑，声音低沉缥缈，“反正都是注定了要死的，死之前不若孤注一掷，能拉下一个是一个，也不算白死。”

　　卫焘凝视着周岚，她双眸阴沉如一汪死谭，语气空洞冰冷，却又有一种支离破碎的悲痛混合其中。

　　“你胡说！主子他不会死的，不会轻易就死的！”四詹哭喊出来，扭身就向外跑。

　　“快些去，这样我也省的多你一个累赘。他把你交给我，我答应了，你现在要寻死，我也依你。该死的人留不住，就算是能活，也是暂时的。”周岚冰冷近乎于绝情的话响起。

　　别说掌柜和初七没有见过这样的东家，卫焘跟元宝也是心中难掩惊讶，就仿佛身前的人变了个人一样。

　　周岚心里弥漫着悲痛，李琰的事，她想到了当初苟延残喘的自己，最后也选择了丢弃自己的生命。

　　李琰明知寿数已定，最后干脆孤注一掷。在他说要将代表他身份的扳指交给她之前，她以为李琰事先可能服了毒，没准会将他的死嫁祸给她。可是到了最后一刻，李琰没有，他选择托李昇下水，又或许四詹是他身边亲近的人，这玉扳指也为四詹谋一个活路。

　　四詹没有再离开，他木讷的坐在凳子上，眼中空无一物，动都没有动过一下。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问周岚，他主子是不是死了。

　　他心里明知答案，却仍是不死心的想要再问一遍，周岚也是又告诉了他答案。

　　李琰这次，必死无疑。

　　街上乱了起来，有几队人马从街上跑过，惊的百姓人仰马翻。李昇还是没有孤注一掷，不敢搜周围的人家。

　　掌柜惊讶的看着外面骚动的百姓，心里隐约觉得这事儿没准跟他东家有关，于是跟初七两人安静的坐在一旁。

　　渐渐天黑了，李琰死在四夷馆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等卫焘跟周岚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是雪一直未停，街上的雪都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初七牵来一辆马车，元宝在一旁撩开车帘，周岚提着两边的裙摆正要上马车时，东边街头突然响起丧乐。

　　浑浑噩噩的四詹浑身一震，立刻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被眼疾手快的掌柜一把拉住。这次四詹没有挣扎，因为那丧乐越来越近，那一片雪白正向这里走来。

　　周岚动作一顿，纷纷扬扬的雪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有些落在她眼睛里使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约摸十数人渐渐走进，身上皆穿着麻衣，手里持着白幡，有几人合力抬着一口棺材走在前面中间，旁边一人披着麻衣衬的面色苍白毫无人色。哀哀戚戚的哭声从一行人之中传出，顺着高高扬起的纸钱飘向空中再被风雪裹挟着席卷四处。

　　掌柜见四詹神色缓和了，便以为他想通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开了他。

　　苏善之透过挥洒地密不透风的风雪看向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他身子晃了晃就向雪地里栽去。

　　周岚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一步，手腕突然被握紧。

　　好在苏善之身旁的人关键时候扶住了他，只是经过这一番对他来说剧烈的动作，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崩裂开来，眨眼间前襟殷红一片，与他身上的麻衣相映触目惊心。

　　人群中一女子突然尖叫一声，越过苏善之向周岚扑了过去。

　　周岚怔愣的忘了躲避，反应过来时，那女子已经被元宝手中的剑止住了她的动作。

　　“嫂子！”

　　苏善之捂着胸口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女子追去，等到了女子身旁，浑身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女子一挥手臂，隔开苏善之，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周岚看，手指着周岚，状似厉鬼：“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死我的相公！要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夜不能寐，整日惊惧忧思！”

　　“嫂子！兄长已逝，要紧的是入土为安。”苏善之一脸沉痛难掩，声音沙哑非常，说完话就急喘了好几口气。

　　“你滚开！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女子凶相毕露，看着周岚杀意沸腾，恨不得当场就将她杀了为了敬之报仇，“你以为你当初要不是周祭酒的女儿，我们会让善之迎娶你过门？笑话！”

　　周岚手腕上的手一松，她急忙反握住卫焘的手，卫焘低头拧眉看着她，她摇了摇头。

　　这一幕刺痛了苏善之的双眼。

　　女子又是哭又是笑：“周廷梧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你还想嫁进苏家，简直是异想天开！现在嫁为人妇还不安生，勾引善之，简直水性杨花、合该……”

　　“元宝，既然苏家不着急让死者下葬，就成全了他们。”卫焘冷冷开口。

　　元宝冷声应“是”！

　　女子一愣，见那护卫走了过来，尖叫一声，大惊失色的扑在棺材上：“你不能动他！”

　　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苏家人，棺材重重落地。

　　“大夫人！”众人惊呼连连。

　　“你不要过来！”女子看向元宝，又看向他身后的卫焘，“你要是敢毁我夫君棺木，我必血溅当场，让皇上还有这天下的百姓都看一看，昭武大将军的儿子如何残害朝臣，他的妻子如何勾引别人的！”

　　此时幸好下起了大雪，又有李琰的事情在先，街上并没有百姓走路。偶有百姓再看见有人家出殡，也离得老远就绕路走了。

　　卫焘冷笑一声，睥睨的看着状若疯癫的女子：“好啊，那你死吧。爷连皇子都敢打敢杀，莫说你一个大臣之妻。不如，这些人一并跟你去死如何？”

　　女子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苍白的嘴唇打着哆嗦。其他人听见卫焘的话，莫不是一脸恐惧。

　　卫焘见状冷哼一声，用力的拉了一下周岚的手，将她带到马车前将她送上了马车，随即他紧随其后。

　　元宝坐上车辕，“驾”！

　　在马车与出殡的队伍擦肩而过之时，女子的声音尖厉，句句泣血。

　　“我齐氏玉茗，诅咒你卫焘后继无人，不得好死，死无全尸！诅咒你周岚永生永世被所爱之人背叛丢弃，与所珍视之人刀剑相向！”

　　元宝愤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公子！”

　　周岚心中慌乱，语气全无往日和缓：“快走！”

　　昏暗的马车之中，周岚浑身冰冷，身上忍不住哆嗦着。齐玉茗的声音不停的在她耳中响起。

　　‘诅咒你周岚永生永世被所爱之人背叛丢弃，与所珍视之人刀剑相向！’

　　不要说了……

　　‘我齐氏玉茗，诅咒你……’

　　“不要说了，我叫你不要再说了！”周岚喊出声来，双手紧紧的捂住耳朵，身子蜷缩成一团。

　　突然，她被拥进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一点儿也不温暖，圈着她的手臂却格外的用力，反而让她恐惧的心慢慢安稳下来。

　　卫焘眉头紧紧的拧着，感受到怀里的身子在颤抖，他抬起的手过了一会儿慢慢放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渐渐身子不怎么发抖了，他听到了轻轻啜泣的声音，身子绷紧了一下，低头便看见前襟有一块已被浸湿。

　　“有什么好哭的，爷杀了她就是。”卫焘语气干巴巴的，丝毫不觉得这话有多煞风景。

　　“这种诅咒，爷听的多了。李烨从小诅咒爷诅咒到现在，爷不也是好好的。你竟然怕这个？”卫焘说到末尾声音微扬，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连李昇李琰都敢算计的人，竟然还会怕诅咒？

　　周岚在卫焘的怀里，想到她和卫焘各自的命运，她泪痕未干，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有些诅咒不见得不会成真。”

　　胸腔里响起闷笑的声音，周岚的头随着颤动地胸腔起起伏伏，“爷天生命硬，不怕这个。”

　　“你以后会去带兵打仗吗？”

　　卫焘一愣，他想不到周岚怎么一转眼就说起带兵打仗这件事了。难不成吓傻了？

　　“禮朝国泰民安，十几年二十年都没有过战事。”

　　周岚从卫焘的怀里起身，坐正了身子，她借着擦眼睛时看向卫焘的衣襟上湿了一大片，顿时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

　　怀里一空，薄削的嘴唇抿起，睨了一眼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的周岚，“你要是因为李孚得事情，也不用多想，李昇眼下恐怕难以脱身，李孚要是还有脑子，就知道不用再冒险一试了。”

　　周岚知道他想岔了，也没有纠正，便点了点头。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对卫焘虽然谈不上了解……虽然性子有时候太捉摸不定，可以说暴戾恣睢，可她觉得他不是坏人，他喜恶分明不加掩饰，相处起来反而不需要用太多算计。

　　她不希望他死。

　　…

　　二人刚回到卫府没多久，就听说皇帝命大臣进宫。想来应是为了李琰一事。卫茂承久不上朝，皇帝知他性子，这次也没有意外没有命他进宫。

　　卫焘虽是兵马司指挥使，可也不能上朝，此时皇帝更不会让他同其他大臣一样进宫。

　　这次他们只知道这件事，并不知道皇帝要如何解决，想要知道皇帝最后的处置，要在大臣出宫之后他们才能得到消息。

　　周岚拥着被子坐在榻上，头上吊着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光晕将她笼罩一片柔和的光亮之中，温暖柔和。

　　卫焘闻言说道：“爷只是让他老老实实，安分一些，别再想着旁门左道。”

　　“当真？”

　　卫焘扭头目光幽幽的看向周岚。

　　周岚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心里有些不信，卫焘如果真是对苏敬之说了这些话，没有再说别的，苏敬之怎么会好好的就死了？她见过苏敬之，不像是身子不好的人。

　　卫焘看周岚的眼睛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最后冷淡道：“他怕因为当初散播流言坏了你的名声，你会借着爷的势报复他。再加上爷收拾了几次李烨，他就更加害怕，日日夜不能寐。便想着从根源上解决，就想着讨好爷。”

　　“所以苏敬之之前才会在吟春楼找最红的头牌宴请夫君。”

　　卫焘嘴角抽搐一下：“爷也不是不挑拣的人。”

　　周岚微微低头将下巴埋进身前的手臂中，暗自撇了撇嘴。

　　“谁知周大小姐醋缸打翻，竟找到了吟春楼，又知是他作祟，他便越发难以安稳，久而久之，积劳成疾……”

　　周岚想起之前苏善之确实说过苏敬之病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