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院子里,他把我放下,拉着我的手往里面去,然后我就看见许多大大小小的孩子趴在桌子上小憩。本也没睡着,听见脚步声,一双双眼睛羞怯地看向我们,其中一个最大年纪的男孩走过来,礼貌地问:“请问你们找谁?先生吗?他在午觉呢。”
正说着,一声苍老而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后堂传来,“子仪,休得喧闹!”
子仪扬声辩解,“不是的先生,有客来。”
于是后面一阵窸窸窣窣整理衣服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张熟悉的面容就出现在眼前。
“曾先生?”
“郡主殿下!”
两人都有些惊讶,曾毅德来不及惊讶,忙令孩子们与他一起朝北堂胤跪下叩首,不无惶恐地道:“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草民有罪!”
“都起来吧,孤微服而来,不必拘礼。”北堂胤到讲桌前坐下,不怒自威的目光在孩子们身上扫过,问,“近来这些学生功课学得如何?”
“这些孩子学得都很认真,草民日夜督促,万不敢有一丝懈怠,唯恐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说完,曾毅德连忙让孩子们坐回各自的位置,等待北堂胤抽查课业。
北堂胤道:“那就从珠心算开始吧,你来出题。”
“珠心算?”我无比震惊,我以为他当初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真的在学校里推行了珠心算。话说我也只是简单说了下算理,要运用到教学实践实在不容易,他是怎么做到的?
似要为我释疑,他示意曾毅德开始。由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女孩考起,一轮下来,让我有种身在现代学堂的错觉,可画风又着实怪异。
北堂胤对我从来都很吝啬夸奖的,没想到对这群孩子却赞赏有加,孩子们显得很得意。我笑着对孩子们道:“光会算可不行,读书要活读,才能一通百通。”
北堂胤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活读法?”
我道:“我出个题目,考一考孩子们的思维活不活。”想了想,对上一双双紧张又激动的眼,出了个小学一年级的应用题,“树上有十只鸟,被猎手射死了一只,树上还有几只鸟?”
一个小男孩立刻抢答,“九只!”
我没有马上给出回答,提示道:“把思维散开来,多角度思考,也许答案不止一种哟!”
这下大家开始犹豫了,连北堂胤都蹙着眉,略有所思。
半晌,也没有哪个孩子再开口,我想应该是以往从未接触过这样的题目,于是再次提示,“也许一只都没有了。”
一个半大男孩惊道:“莫不是遇上神箭手了?”脸又皱在一起,“也不可能啊,十只鸟又不是排成一串等着给他射,一支箭哪能把十只都射下来?”
子仪眼睛一亮,又不能确定地问:“郡主殿下,其他九只鸟被吓飞了是不是?”
一小女孩紧随其后,“那也可能射中两只,这对神箭手来说一点都不难!”
一男孩立刻反驳,“可是刚才郡主殿下明明说的只射死了一只。”
女孩不甘示弱地争辩,“那也许另一只没有死,只是受伤了。”
“漂亮!”我打了个响指以示赞许,对子仪和男孩纠正道,“我不叫郡主殿下,叫美女。”
曾毅德憋红了老脸,干咳两声。北堂胤嗔怪地看我,“别把小孩子教坏了。”
我笑笑,“那叫姐姐吧。”又指着北堂胤,“可以叫他叔叔。”
稍小的孩子不懂什么,尊卑思想也没有那么根深蒂固,大一点的孩子却和曾毅德一样吓得伏地叩首,直呼“不敢”。
“赶紧起来,开个玩笑,不至于,不至于哈。”可每一个人都不鸟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北堂胤道:“起来吧。”
曾毅德这才抹着冷汗领着孩子们站起来。
我默默叹了口气,想要调节下气氛都这么不容易,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自己开始解题,“一、如子仪所说,死了一只,其他九只被吓飞了,所以一只没有了。二、还剩一只,九只吓走了,被射死的那只没掉下去,挂在了树上。三、剩两只,如刚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所说,可能猎手是个神箭手,一箭双鸟,一死一伤,都挂在树上。但也可能它们是夫妻,一只死了,另一只生死相随,不愿飞走……”
几个孩子“啊”了声,北堂胤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曾毅德老脸又红了。
“四、还有十只,那只鸟挂在树上,其他的鸟是聋子和瞎子……”
孩子们“哦”了下,北堂胤眉角抽了抽,曾毅德做揩汗状。
“五、还有二三四五六七八只,可能剩下这二三四五六七八只鸟是聋子和瞎子。”顿了下,“也可能是傻子。”
孩子们深以为然地“嗯”了声,北堂胤唇角抽了抽,曾毅德继续擦汗。
……
我继续列举了很多种可能,然后总结性地说道:“直观的答案就是还剩九只,但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答案也不是唯一的。就好比一个将军领兵打仗,看见对方一个人坐在城楼上,你不能以为人家就只有一个人,傻不拉叽冲进去,结果可能很惊喜。我们得全方位分析一番才能做决定,或许人家唱的是‘空城计’,但也许人家身后有千军万马。”
“那该怎么办?”刚才那个小女孩紧张地问。
我笑笑,摸了下她的小脑袋,“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等你学到的知识足够多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我以后要更认真读书,成为一个和姐姐一样有学问的人。”
我有学问吗?才不会告诉你我是装的!这么可爱的小女孩还是要夸一下的,“乖!你会成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女子!”
小女孩激动得小脸通红。我并不知道这样随口说说的话给她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多年后,她走向神坛,当之无愧地成了万民膜拜的巾帼英雄。而这一堂学子,也成了国之重器,为天下一统,国家强盛立下了汗马功劳。
曾毅德恭敬地呈给北堂胤一个册子,道:“这是陛下命草民整理编排的诗词,请陛下过目。”
北堂胤接过去翻看了一下,又递给我,“这些都是你的诗,你看看有没有哪里有错漏的。”
曾毅德惊愕地瞪大了眼,继而满是钦佩地朝我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没想到殿下不仅胸有丘壑,还有如此才华,当真是世间奇才!”
我连忙回了他一礼,疑惑地翻开册子,竟全是唐诗宋词,大多是在东阳时教给黎错的,有些却是我自己都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念过的,没想到被北堂胤全部记下来还让人按题材整理好。
我拿册子盖在脸上,侧着半边脸对北堂胤低声道:“你知道这不是我作的。”
他道:“你若是不喜欢招摇,大可像《西游记》和《童话大全》一样署别的名。”
“怎么?那两本原也是殿下的著作?”曾毅德对我的崇拜之情更是不可言状,就差顶礼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