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得到允许,扯着酒儿跳上宗家的马车。马车倾斜,将另一边的车夫颠起好高。
城门比两府还要喧闹。
一片莺莺燕燕。严继不但带了小妾,还有小奴,加在一起足足有百余人,物件几十车,再加上朝廷赈灾的物资,差一点就排列到东城门了。
严继没骑马,也没坐马车,一路步行,闲逛着街市,遇见可心的东西,也不问价钱,直接全部买下来,遇见尚有姿色的路人,便追过去,多看几眼,聊上几句。
可想,车马是行进极其的慢了。遇见前来送行的,干脆就停了下来。
方廉奉了皇命,带来宫中卫士五百,派给严继调遣。
严继望着黑压压的一大片,皱起了眉,很是不满意的样子。
同来的施瑢不禁问:“严大人是觉得哪里不妥当吗?”
“你们弄来的这么一大群,还不抵得上王爷府里的那一个……”
“严大人,这些可都是方大人精心挑选出来的……”
“就这还挑过的,一个比一个黑……”严继一扭头,望见了扯开布帘,朝外张望的酒儿,一下子就笑了。“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
酒儿正枕着窗沿,望着十八金刚愣神。这十八位师傅望着都面熟。这些年,她时常溜出王府,在京城里玩耍,总是能遇见这十八张面孔。这些年,畅通无阻,原来是宗府派了人暗地里保护着自己。
冷不防的,严继窜到她面前,吓得她缩进马车里。
严继刚一伸手,布帘后边探出一把剑来。方卓骂了他。“下流痞子,找打吧!”
“哪来的母夜叉?滚远了些!”严继骂骂咧咧,召唤来人捉拿刺客。
方廉一听有刺客,策马赶过来。
方卓听见父亲得声音,躲在马车里不敢露面了。十八金刚呼啦围上来,如临大敌般,护卫住马车。
十八金刚是宗府里的门客,身怀绝技,忠心不二。天度山遇险,与之交过手,印象深刻。躲到旁处的慕容策暗暗在想,此行需时刻提防着十八金刚。
那边,宗凡适时出现,吼起来。“今天,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动我们宗家的马车?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吼过,他的眼光扫过方廉,就落在严继脸上,浑身充满着戾气。
眼看着僵持着,城门被堵住,队伍不得向前,也不得退后。
慕容策环视过四周,使了个眼色出去。
贺澜茂立即冲上前去,说:“这么大的阵仗,方大人是来给女儿送行的?”说完,还故意指了指马车。
里头,方卓沉不住气,钻出马车,挥舞着剑。“贺澜茂,我方卓与你势不两立,从今后,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闹了一阵子,施瑢没劝住人,方廉也没能将女儿带回去。
三方人马总算是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暂别了京城。
因为方卓的出现,宗凡不得以与慕容策同乘一驾马车。
静默后,慕容策打算聊些轻松愉快的话题。毕竟,刚刚启程,前路漫漫。毕竟,二人能够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实在不多,实在珍贵。“九夫人脸上的伤都医好了,还望公子放心。”
此时说到的九夫人是佩可,宗凡的回应很是冷淡。
遂,转换了话题。“酒儿也是见好,就是还不太喜欢说话,不知道,宗公子可有什么好办法?”
果不其然,宗凡来了兴致。“酒儿啊?别看她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胆子很小,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觉。小时候啊,不是她娘抱着,就是……我抱着,后来大一点,都是和丛绍,都是丛绍哄着她。别看她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儿,其实,心思最重。听说府里有戏可以看,高兴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坐在我腿上,一个劲地问个没完没了……”
话头突然冷下来。静静听着的慕容策忽然间感觉到对方眼神的凌厉,带着毛骨悚然的敌意。
“无论是谁,哪怕是对她一点点的好,她都会一直记着。一点点的不好,可能需要很久去忘记,可能不一定会忘记。”说到这儿,宗凡的脑海里跳出了元秾的面庞。酒儿的性子还是很像母亲的。不知不觉中,扯开了回忆。
出嫁的前夜,酒儿试穿喜服,火红的颜色让她痴迷,舍不得脱掉。夜风萧瑟,油灯昏暗。丛氏搂住女孩,向她描述着那个未来的夫君。女孩很快睡沉,抱着她的人早已是泪流满面。当时,宗凡攥着棋子,心乱如麻,无法像元秾那般淡定地落子。
那一夜再也回不去。如果可以,他不会只是在下棋。
那一夜,书房的灯一直在亮,大概,父亲,宗琰也是无眠。
宗凡下意识地苦笑。
慕容策忍不住问:“宗公子是想到什么吗?不妨说出来,也让本王跟着笑一笑?”
宗凡便说了。“九妹出嫁的头天晚上,就睡在她娘的怀里。她娘抱着她一夜,一直都在掉眼泪,还有许多人为了她睡不着觉,她却睡得极好,脸上还挂着笑,她相信她娘的话,好日子在等着她……可是,等着她的是……王爷的剑?王爷,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九夫人是诱杀的饵,宗凡竟然全然不知。一时,慕容策难掩惊讶。“难道宗公子也不知道,令妹为何要嫁进王府吗?”
宗凡反问。“王爷是什么意思?”
慕容策想到对宗琰的诺言,静默了。
出城不远,路边停着队人马,明显是在等待。
贺澜茂迎了上去,和许府的管家交接人马。来的这些人虽是家丁打扮,却是身姿挺拔,步调整齐,一看便知是京兆尹的兵士。
可见,许丘平日里的唯唯诺诺,都是装出来。关键时候,比谁都清醒,无论是亲疏远近,还是忠奸是非。
此去渭西,郜连煦馈赠银两,全尚茽奉有谏言,许丘又送来兵马,但愿不负众望,平安顺利。慕容策顺着宗凡挑起布帘的两指望去,寻找着许丘的身影。
许丘没有来送行,来的竟是宗韵。
宗凡喊住妹妹。“家里又不是没有男人,要你挺着肚子,骑着马跑来跑去?”
正在和方卓说话的宗韵扭过头,匆忙回了一句。“不碍事,离生还远着呢。”
一甩手,布帘落下去。
宗凡气鼓鼓地坐回位置上,暗骂许丘是只老狐狸。两个妹妹,一个嫁给了老狐狸,一个嫁给了小狐狸,没有一个是圆满的。一时感言,不免冷嘲。“姑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姨表亲,不算亲,死了姨娘断了亲。”
“宗大人是在说本王与公子吗?”名义上,所有皇子都是宗太后的儿子。那么,同乘的他们也算是姑表亲。
宗凡不失幽默地说:“那我还要喊王爷一声表弟了?”
慕容策拱手施礼。“三表哥。”
一句诙谐将彼此的距离拉近许多。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千里之遥,他们必然要相扶相持。
双方默契地安静下来,一个闭目养神,一个注视窗外。
宗韵跟随着队伍走了一段路,才挥手告别,完成了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