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门被强行打开。酒儿果然是睡着了,衣装还算整齐。人趴在矮脚方桌上面,身体呈现成弓状。初学骑马,不知放松,不晓顺应,最伤腰力。慕容策望着女孩的睡姿,便可以想象到她浑身酸痛。小福取来被子,听见传唤才跑进去,将人裹起来送回后屋的卧房;又按照主子的意思,找来口风紧的嬷嬷给酒儿涂抹药膏。
一番折腾,才算定当下来。慕容策有点伤风,连续打着嚏喷。宅院原是归属许家。早年宫中有瘟疫,许太妃染上病。那时,慕容策年纪尚幼小,被带出宫,住在宅院里数月。当时照顾他的人就是眼前的嬷嬷。后来,许太妃没事,慕容策也安好。宅院被冠以福地的名号,许家献给许太妃。老嬷嬷有些年纪,身体还算硬朗,一眼便认出端王,反复摸着他的脸。
小福离开的空隙,贺澜茂直接闯进去。“王爷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去狩猎了?”
慕容策急忙落下帷幔,遮掩住女孩的睡容。“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出去!”
“王爷在紧张什么?我们三个人不是都睡过一个床,还有什么不能看的?”说的是事实,但却是不该说出口的话。
“刚才的话,本王希望是最后一次听到!”慕容策狠狠地瞪了一眼。
贺澜茂一头雾水,抛给小福询问的目光。小福走进来,手里捧着暖炉。暖炉包着布,被揣进被子里,可以暖着脚。慕容策掖好被角才转身出来。
门边上,小福低声说话。“掉脑袋的话,公子今后不好再乱讲?”
酒儿早晚是王妃,胆敢说和王妃睡在一起,岂不是大不敬。
听完解释,贺澜茂更加迷糊。“什么意思?”
“以后,公子自然会明……”小福望见屏风后面闪现的人影,收住话音。
慕容策仿佛刚刚生产后的母亲,凝望着襁褓里的娇儿,不愿离开一步。他不禁想起丛氏唱过的摇篮曲,很自然地哼出来。“小懒猫猫,喔喔喵喵,小脏猪猪,喔喔哼哼,小乖妞妞……小乖妞妞,喔喔呼呼……”
贺澜茂算是看透了,只要有酒儿在,端王就没有任何的心思。所以,酒儿睡熟后才是他们商议事情的时间。门外的他在徘徊,无奈听着重重叠叠的曲调。
终是灯火暗了暗,等的人走出来。他缓步跟在身后。
他们一路来到正厅。
慕容策坐定,问:“关于狩猎,皇宫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既然决定去狩猎,就需要有所准备,有所防范。
“长乐宫最近备了曼陀罗,还有番木鳖。”
即使是痛下杀手,也没有必要使用两种毒药,实在是解释不通。除非宗太后不止要害他一个人。慕容策冥想,还有什么人如他一般不好明里捏造罪名,只能暗中动手脚?
茶碗徘徊于唇边,两人的心思早不在黑白棋子间。
一盘棋没下完,慕容策便扔掉棋子,朝着内寝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毕竟,他已经知道酒儿是女孩,继续同床共枕,有所亵渎。人坐回原处,眼神却在游离。
贺澜茂以为自己碍了事,告辞去歇息。
孤枕难眠。
慕容策躺在床榻上,隐隐等着幔帐被开启,那个娇小的身躯钻进来,睡在他的身旁。但是那一夜,她没有来。
第二天启程回京城。
送行的奴才里有一个人摇动着肩膀走路,似有腿疾,在人群里很是显眼。
慕容策问:“那个人是谁?”
小福答:“叫什么名字真说不准了,王府里的人都喊他李瘸子。”
“他天生就有腿疾吗?”
“王爷不记得他了?元家出事那年,他无故嬉笑,受到责罚才跛了腿。”其实还有好些关于李瘸子的话,小福没敢细说。当年,李瘸子不但跛了腿,好不容易定下的一门亲事也被退了婚。家里唯一的亲人,祖母为他哭瞎眼睛,不久便离开人世。
慕容策回过头,又望了眼李瘸子。“他一直在这里的宅院做事吗?”
“也没做什么事情,无非是跑跑腿的活儿,就是把庄上种的蔬菜瓜果送到王府,年节送些自酿的酒,腌制的吃食。一年的工钱半年的辛苦。”言外之意,王府养闲人。
“腿都这样,怎么还做跑腿的事儿?”
“这些都是田管家的安排。”言外之意,田岱执掌不善。
慕容策朝着马车走,继续问着话。“他可还有亲近的人?”
“家里是没有什么人了,也没见到和谁交好?他不爱说话,王府里的好多新人都以为他是哑巴。”
凤栖苑的许嬷嬷最爱喝米酒。庄子上正好酿制米酒。李瘸子借着送米酒的由头,很可能有机会进到凤栖苑。荷花塘边留下的深浅不一的脚印,明显是跛脚之人留下来的。慕容策几乎可以确定,李瘸子就是在船上做手脚的人。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同伙,有没有幕后主使。
上马车前,慕容策附耳低语。“找个人盯着他。盯紧了。”
小福应声跑回宅院,去做布置。
并排而行的贺澜茂不禁问:“王爷,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意欲谋害本王。”嘴唇几乎没有开启,声音尤其低沉。来此原是寻找心灵的安逸,让疲惫停歇,远离纷乱的尘世。不曾想,净土难寻,阴谋无处不在。
慕容策透过窗子,心中感慨,主子无意断掉奴才一条腿,奴才就处心积虑要主子的命;望着一颠一跛的背影,又心生怜悯,如果只是私怨,那么罪不至死,或许可饶其性命。
贺澜茂忽觉不虚此行,还想提问,奈何酒儿掀开布帘。
“你们坐马车吧,我要骑着马回京城。”初学骑马难免是乐此不疲。
慕容策担心她意外摔伤,跟着一起骑马,走在最前边。华美的披风在护卫的队伍中着实惹眼。如果有异常发生,乘坐马车尚有遮挡,难以一击即中。
贺澜茂心发慌,命令身边护卫与慕容策交换披风,才正式出发。
起初,二人率先,走出一段路,渐渐落在后边。毕竟,酒儿还是不够娴熟。初冬的天气,周身冒着汗水,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疼痛。起了水泡的双手根本经不起缰绳的摩擦,破掉皮肉流着血。慕容策勒住两匹马,为她包扎手,眼光里脉脉含情。酒儿东张西望,唯独没去望身边的男人。“沐哥哥,上面的树好奇怪?怎么都是秃的?”
慕容策抬头顺着手指方向不远处的山崖的边的树被人砍去枝丫,而路边上的树完好无损。如果是砍柴,为何舍近求远,舍易求难?除非砍柴的人原本就在上面。如果上面真有人,绝对不是为了砍柴。居高临下,没有枝丫遮挡视线,利于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