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清洗干净,经过晾晒,系在一侧的床幔上。绸缎略微褪色,皱皱巴巴,看上去有点别扭。慕容策皱了皱眉。小福机灵地一把扯掉绸缎,掖进袖笼。眉头皱得更深了,还有不满在积聚。小福慌忙又拿出绸缎,捧过头顶,跪身举到男人的面前。“放在本王的印章下面。”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小福抬起衣袖擦着因为紧张而冒出的汗。
“还是系在这儿好。”
小福重新跑到床边,系着绸缎。
慕容策倚在床上,浏览着竹简,偶尔来上一句。
“系得太紧,松一些!”
……
“太松,重新来。”
……
“不好看?”
……
“认真些!”
……
“还是收起来吧。”绸缎让慕容策想起酒儿系过蝴蝶结。那个蝴蝶结挽住他的发髻,神采奕奕。但是,小福系出的蝴蝶结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一根绸缎带子折腾了大半个上午。系上,解开;再系,还要解开;最后还是收到锦盒的印章下边,终得完满。
慕容策的心情并不完满,决定出门转一转。腿还有些瘸,只能坐马车。
马车径直去西子醉。
贺澜茂收到消息,从府里赶到茶楼。慕容策站在高处,手扶着围栏,极目眺望。
小福迎下楼,趁机说着话。“贺公子,我们家王爷这是怎么了?搞得一天天是一身身的汗!”
“素来都是我们问福公公的话,怎么反而来问我们了?”贺澜茂不好作答,加快步子来到雅间。
雅室焕然一新。竹帘遮住窗子,屏风挡在通往连廊的门前。墙壁悬挂着墨宝,上面写着:室雅人和。笔锋飘逸,大气磅礴。角落摆放着硕大的盆景,苔藓茵茵,一树苍劲,枝叶扶疏,荣华纷缛。茶台代替先前的方桌,居于屋的中央。茶壶立于一端,小如桔。
贺澜茂满脸带笑。“王爷带着伤,又不能喝茶,又不能喝酒,怎么就跑到西子醉来了?”
“看看风景。”慕容策望向屏风。屏风上绣着一朵荷花,绚丽怒放,娇艳欲滴。一侧是肥厚的碧叶,另一侧是弯弯的茎撑着莲蓬。茶台上放着陶盆,睡莲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它们一远一近,一大一小,一真一假,一红一紫,一藏一露,遥遥相对,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贺澜茂看穿对方的心思,轻啜一口茶。“酒儿没来过西子醉,我已经嘱咐过掌柜留意!”
小福发觉得自己疏忽,竟然没看出自家的王爷在等人。
“王爷,看着屋子可还顺眼?”
慕容策拿起茶壶端详。手中的茶壶小、浅、齐,独缺了一个“老”。想来是顾及他的习惯,才不敢呈来别人使过的东西。虽缺一,但茶壶已是极品。
视线又落在茶台上面。茶台黄中带绿,透着一缕清幽的香气。慕容策触摸着细腻的软木,温润如玉。熟悉的触感不禁让人想起酒儿的肌肤。显然,茶台是金丝楠制成。它的妙处冬暖夏凉,强光之下金丝闪闪,绚丽辉煌。皇家御用,用它建造宫殿,包括帝王的龙榻、龙椅。民间一般没有人敢擅用,那可是逾越礼制的大罪。按说,贺澜茂不是糊涂的人。慕容策亦是看破对方的心思,好友欲将他推向龙椅。“贺兄,不但是花费心思,而且还没少使银子。回头到王府找小福支些银子!”慕容策存着袒护贺澜茂的心,毕竟父皇赏赐过他金丝楠,追究起来终归有托词,罪责轻一些。
“那倒是不用,王爷不是还有十个金锭存放在茶楼的吗?”贺澜茂挑明了说。“这个可是金丝楠木……新料!”
沉木尚且难得,何况是新料。这不是授人以柄吗?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又是一场祸事。慕容策不语。
小福接着话头说:“公子忘了,我们王爷可是在宫里长大的,随处可见金丝楠木,就是老宅子里也有好多件这玩意,别人拿着它当稀罕物,我们王爷可是见得多了,哪里会认不出来?”
“太造次。”慕容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小福以为在说自己,缩回身子去,再不敢出声。
“山野村民都能拿紫檀木做房梁,王爷还有什么可怕?而且,这里只有王爷一人享用,旁人不知。”贺澜茂说的山野村民是丛氏的小屋。
慕容策冷冷嗤笑。岂非掩耳盗铃?如此庞大的物品一路运来,又搬到楼上,恐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距离上次来茶楼,不过半月时间。仓促的时间内,竟能将雅间装饰全新?除了用心,用银子,还需要得力的人。看来,他去皇陵的三年时间,贺澜茂没有闲着,做了些事情,集结了些人,还积累了金银。总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个东风就是他。
“王爷,我这儿有件好东西。”贺澜茂唤着掌柜。
过一会儿,掌柜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贺澜茂掀起盖布,现出一件软猬甲。“甲衣是按照王爷的身量特别定制的!”
慕容策特意打量掌柜,望着眼熟却喊不出名字。“掌柜贵姓啊?”
掌柜四十岁出头,中等身材,一脸的精明。“回王爷的话,姓柳。”
慕容策终于认出,掌柜是三夫人娘家的旧人。柳父是元成的副将,受到牵连,侥幸活命,发配至边疆。“柳掌柜,辛苦了!”
旧主正在烟瘴之地受苦受难。端王是旧主得以脱离苦海的希望。柳掌柜一时感怀,泪水盈眶,双膝跪地。“万望王爷保重贵体!”
一旁的小福收下甲衣,将柳掌柜搀扶起来。又是一份沉重的期望。慕容策异常冷峻。有人想他命丧黄泉,也有人想他青云直上。
出了西子醉,天已黄昏,霞光映红苍穹。车马备好。前方的路人酷似酒儿。慕容策追上去,却发现认错人。满脸是掩不住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