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幽谷月明
深夜里,一处深谷溪涧大青石旁,赵青沐面颊红红,满身酒气,倚靠石旁,正醉得不醒人事。
她所在的山谷,正是魔宗人设在中原的秘密落脚处之一。
平时这里除了前来饮水的野兽和路过的魔宗弟子,几乎再无人踏足。
而那块大青石,别看普普通通往哪一横,它可是暗藏玄机。平时魔宗弟子一有事都要靠这石头唤出宗主。
谁也不会想到,这深山幽谷,人迹罕至的地方,一块大青石竟然还连着一处机关洞穴。
魔宗的弟子也不会想到,这条从来也没对外透露过,甚至门内弟子都鲜有人知道的隐蔽交接处,竟然突然会有外人到来!
当两个身穿火焰纹黑衣的魔宗弟子踏着夜风披着月色,从外面到达这山谷,见到青石旁醉成一摊烂泥的陌生人时,当下便大惊失色,机警地审视四周。
见谷中再无人声和其他异样,两人对视一眼,嗖地一声飞上谷顶,四下里探寻开去,少许又纷纷落到谷底集合。
二人站在赵青沐身前,就着月光观察这人的容貌。见这男子白净细腻,体态纤瘦,并无太大杀伤力,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也不可擅自掉以轻心,万一是哪方派来的奸细只怕对自家不利。
其中一人拿剑鞘碰了碰酣睡的赵青沐道:“喂!醒醒!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只见赵青沐动了动脑袋,嘴里哼唧几句听不清的话,身子一歪,倒地上又睡了过去。
一看这就醉的不轻!
“她醉成这样,你叫也叫不醒!估计是自己喝多了,误打误撞掉落这山谷里来的!”
另一人猜测。
“这也太巧了,这好睡在咱们这开门石上,是不是有预谋?幸亏她没启动机关,不然惊动宗主,那可就不妙了!”
二人再次对视一眼,同时注意到了她身上背着的包袱。
二人把她放倒在地,取下她的包裹,打开一看愣住了。
只是两套换洗衣物,其中一套还是女人穿的衣服,下面还有一把长剑。
二人皱眉拿起长剑,看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这剑一看就非凡品,但两人见识有限,也说不上它究竟不凡在哪。
“是个女的,假扮男人!”
“这怎么办?把她弄走?”
“不行,不能放她走,万一她知道这里,日后回来岂不是麻烦!”
“那……”
二人几乎同时达成一致,目光中隐约露出些寒意,同时拔出手中的剑。
刚要下手,忽觉眼前一黑,一股劲风突然迎面袭来,将二人掀起,飞出五六丈远,摔在溪水旁的碎石滩上。
然后一个黑影背对月光,落到他们面前。
二人口中惊呼:“谁?”同时惊慌地看向劲风刮来的地方。
一抬头,二人眼睛便亮了起来,爬起来马上跪在地上。
“小的该死,惊扰了宗主,还请饶命!”
其中一个眼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们的宗主墨一,马上磕头求饶。
另一个随之跟着求饶。
“宗主饶命,小的实在不知这是宗主的人!”
他们见墨一亲自出手阻拦,便猜测这是他们宗主带来的人。
月光下,那个黑影并没有多作解释,也没有惩罚他们,只是轻轻说了一个“走”字,哪二人便吓得急忙跑走了。
这墨一本自在这谷中密室休息,可能是被他们说话声吵醒,也可能是被二人拔剑声惊醒,所以便自密室出来,哪知一出来便见到刚才那一幕。
银火宗本也是江湖一大宗派,创派之初就立过规定,除大恶之人,不滥杀无辜!如今墨一继任宗主,自然不会破那规矩。就算是银火宗成了整个中原的敌人,外面人人欲得而诸之,他们外界势力不可不防,但是眼下这个酒醉之人也不至去死。
这两个弟子险些犯下罪孽,刚刚没被教训,实是万幸,难怪逃得那样迅速!
夜寒露重,地上的女子温度渐失,已经开始冻得发抖。
只是她醉得厉害,嘴里依然呢喃着些听不真切的话,看来一时半刻还醒不了。
如果放着她在这里不管,估计挨不到天亮她就被冻死或者被野兽吃掉了。
想来想去,墨一还是决定将她带回密室,等到她睡醒,再让她离开。
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这次赵青沐梦到的是小时候她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只是突然冲进来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手拿长剑,只一挥,便把他们一家分离……
她哭喊着醒过来,一睁眼,看见的一切又让她万分惊奇。
眼角旁还挂着一颗泪珠,她也顾不得去擦,便开始四下打量。
老道呢?饭馆呢?酒碗呢?
那些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石桌石櫈,棕橱纱帐,壁画明烛。
而自己,则是躺在一张硬石板床上,盖着一床锦被。
陌生的环境让她心里大惊,倏地坐起。她以为她落入了马老四手中,此刻正待被她轻薄,于是不免崩紧神经,警觉起来,用手在身边摸索那把青花剑。
剑拿在了手里,忽然听得一丝细微声响,一转头,一名男子正立在石门处。
“你终于醒了!”
男子开口,声音浑厚浓重,似有千丝愁绪,万种忧扰,出口即是沉郁。但仔细聆听,又似他本就这样,声音充满磁性。
赵青沐更加惊慌了,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胸前,又摸了摸自己腰间腿下。
然后,她才放心掀开被子,拿剑下床。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翻身下床之时,男子已然转身,赵青沐这才看清他的样貌。
眼前男人约摸二十七八岁模样,身材高大,身披银色斗篷,手里正拿一只斟满酒的银杯屹立在圆形石洞门前。
男子眉目狭长,眼角上挑,面色白皙,几无血色。
“我还想问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地盘,想干什么?”
男子启动泛白的唇反问。
“你的地盘?你说这间石室?”
男子浅哼一声,目光看向石洞门外。
赵青沐顺着目光方向,慢步走过去,这期间一直紧握剑柄,以防不测。
过了石洞门,墨一按动机关,开启一扇石门,眼前便出现一条狭窄密道,密道两旁是打磨平整的石壁。
石壁上起初摆了盏盏烛台,再往外走,便能依稀窥得些许亮光,再走几步,便已来到一丛藤蔓前。
剥开藤蔓,外面清晰可见,是个山谷。而他们,此时就在山谷一侧半山腰上。
赵青沐不禁大吃一惊。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昨天明明在……对了,那个老前辈呢?他答应要指点我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老前辈是谁,现在你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么?可以走了么?”
墨一似乎不想听她叙述自己来这的经过,把头一仰,开始下逐客令。
“不,不可能啊!是不是前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是不是他认识你?”
赵青沐已经急得眼泛泪光,可那墨一仍旧冷冰冰的,非但没有增加听她讲话的耐心,反而皱起眉头,愈加不耐烦。
“我不认识你说的前辈,而且,这里是不允许外人擅自闯进来的,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下次再看到你我不会让你活着出去!”
墨一说罢,一拂袖转身离去。
赵青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用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可惜她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到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那墨一回到石室,忽然间瞥见地上一张卷纸,便拾起打开来看。
看过之后,他似乎知道了怎么回事。
正在原地彷徨不知所措的赵青沐忽然听到墨一再次出来的脚步声,心里大喜,以为他改变了想法,会带自己去找老道。
一转身,却见他把一张纸扔在了自己脚下。
“这是你掉的东西吧!拿起来赶紧走!”
赵青沐迟疑了片刻,才弯下身子捡起来看。
只见上面写着潦草的几行字:丫头!对不住了,老道我还有要事,暂时不能指点你了,我听说你要找那魔宗的墨一报仇,我就把你放在魔宗经过的地方了!咱们后会有期。
当下赵青沐开始有些慌乱,老道怎么知道自己要找墨一报仇,莫非是自己喝多了,酒后吐真言,被他听到?老道说把自己放在魔宗经过的地方,难道眼前这人是魔宗的人?
想到这,赵青沐抽出长剑,警惕起来。
怪不得他嘴里说这里是不让外人来的,还说下次再见我就不让活着出去,看来这里却是魔宗地盘,他一定是魔宗的人!
“你是不是魔宗的人!”
赵青沐挥剑指着墨一问道。她眼里顿时寒光乍现,已现杀气。
墨一心道:要杀我找我报仇的人多了去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遇上一个,虽然知道这是西域那帮贼人栽赃嫁祸,但我也不能为此乱犯杀戒,枉杀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如就引她去横山寨复仇,让她自己误打误杀,被弟子们乱剑砍死的好!
那墨一没有表现出被揭穿身份的惊惧,反而淡然付之一笑。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魔宗的人!”
“那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是我知道你要去的地方在哪?”
赵青沐迎上他双目,不禁心跳厉害。这个男人当真脱俗,不光举手投足气质不凡,谈吐温文尔雅,语声温和,就连他的双目里都是春日暖阳般的明媚和煦,让人忍不住迷恋沉醉。
赵青沐脸颊一热,忙避开他的眼神。但身上隐隐的兰香不时入鼻,于那那锦被上的香气一致,联想到自己刚刚可能睡在他睡过的被子里,不禁脸上更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那张纸,你也看过了?”
墨一没回答她这问题,直接给她指明魔宗的藏匿处。
“此去南面二十里有个镇子,找一匹快马,沿着大路往西南,奔行七日,乘水路往西逆行而上,不出三日便可到达衡山寨,那里便是魔宗藏身之处。”
话罢,他面色突然变凶狠,冷冷说道:“我警告你,这里禁止外人踏足,下次再见到你,我保证你活不过一刻!”
赵青沐突然被吓得倒退三步,靠在石壁上,心跳不已。这次的心跳纯是受到了惊吓。
墨一的身影在弯曲的石道中消失,赵青沐仍久久未回魂。
她心里暗道:好个奇怪的男子,帮过自己却如此凶横,一点人间的情分都不讲,真是难以接触,还是尽早走掉的好,她可不想与他再见!
剥开藤蔓,四下里张望几眼,见山谷中除了淙淙水声,叽喳鸟叫外再听不到别的声音,料想应该再没别人,便一纵身,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