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怜人谷底
清醒过来的时候,不知已过了多久。
秦文络只觉得眼前光线黑暗,四周寂静空旷,轻柔的呼吸声清晰地萦绕耳畔,那是赵青沐在他身边。
他翻了个身,只觉手臂处连同整个胸腔痛的要命,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两三个时辰。”
四周不知是处在峡谷还是据对面崖壁太近,声音传入耳朵里格外的大。
若是怜人谷有意用陷阱捉拿擅自闯入的贼人,现在他们已经被自己的声音暴露了。
不过,此刻他倒愿意暴露自己,因为那样可以省去很多自行摸索路径的时间和力气。
可是,公孙闲貌似根本就懒得搭理走上这条路的外人,直到现在他也没听到有接近这里的人。大抵是让他们自己死在这里更节省谷中的人力。
“这么久,咳咳……”
秦文络的头枕在赵青沐肩上,由她用手扶着,她能感受到手臂上一股温热粘稠液体浸透衣袖,那是他的血。
“怎么办?你还能再坚持一下么?马上我们就可以到达谷底了。”
话还没说完,一只带着身体余温的发簪递到了赵青沐手里。
“这是什么?”
秦文络没回答,而是自顾自说起了话。
“青沐,这是送给你的,咳咳……我刚才还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没想到,还能跟你说说话,我真的很满足了……咳咳……我真想再看你一眼,这样我即使做了鬼也知足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咳咳……”
顿了顿,他继续说:“其实,秦家祖上可解百毒的赤蚕丸,我只有一颗,那日趁你昏迷不醒之际我把它给你服下了。”
“之前你感觉体内积郁是余毒所致,算算日子,赤蚕丸若不能解毒,无花毒毒性早已散布全身,就算内功修为再高也该到了发作的日子,如今你安然无恙,看样子,无花毒的毒性已解,你已经恢复了!我真的很开心……咳咳……”
听到这里,赵青沐终难抑制,失声痛苦起来。
“你怎么这么傻,我不过是个什么也做不成的废人,我活下来也注定也无法手刃仇人,替父亲报仇,若是活下来的是你,那还有很大希望。”
她一边落泪一边难过诉说。
“你才傻,我喜欢你啊!喜欢你这么久你都不知道。我试着把心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虽然我没能完成母亲的嘱托,可是我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根发簪,是在横山寨,我们逛夜市时你看上的,我知道你喜欢那根发簪,天下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你的眼神骗不过我的,我偷偷买下来准备找时机送给你……咳咳……”
“现在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不送出去,恐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青沐,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我的人生无憾了……咳咳,咳咳……”
接着,他咳得更猛烈了,直接倒在了赵青沐怀里。
腰间衣服温热一片,他知那都是秦文络流出的血。
“不,你不能死,秦纹络,你醒醒……”
她泪如泉涌,声嘶力竭,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
可是,黑暗中,她却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垂了下去。
她心凉了,哭的更难过了。
他喜欢她,她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她擅长隐藏自己的内心,压抑自己的感情罢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除了报仇什么都不想要的人,她一直用报仇来洗脑自己,试图让自己变成真正冷血无情的人……如今失去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她其实丝毫没改变,她还是那个意志不坚定,很容易便迷失方向的自己而已。
一切都是她自己想象的,包括自己的强大,也只是自己以为而已。
哭够了,怀中的秦文络已经失去了意识,一动也不动。
她突然想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下去。她应该抓紧时间,尽快找到下去的路。
万一她顺利找到了公孙闲,万一还有时间去救他……
想到这里,她收起发簪,放好秦文络,马上起身,于黑暗中开始摸索着后退。
凭借小时候的记忆,去找那条路已经很困难了,现在她还要克服夜里黑暗带来的不便,实在有些困难。
转念一想,秦文络的命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她若是能快些找到下去的路,那他活下来的几率便大一些。
他会为了救自己让出那唯一的一颗赤蚕丸,你又有什么理由松懈放弃救他的命?
她几乎是哭着逼自己既要快又要准确地去找那条路的。
小心退出那座废木桥,回到那条岔路,她毅然决然走上另一条石路。
她努力想了很久,才搜索出些什么。记忆中,那条路十分艰险,那似乎是条由几组半空崖壁中凿刻出来的石窝和一节一节空中栈道断断续续连接起来,不能称之为路的路。
夜晚的深谷被藤蔓阻挡,一丝月光都难透进,几乎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赵青沐每一步都像踏在地狱的边缘上。
万一走错一步,从这里掉下去,可没有一处可以给她借力助她翻上去的凸起。
她要紧牙关,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抓紧一处,便伸出脚去找寻下一处石坑来踏稳。
好容易攀下一段,摸到了栈道,又因为铁栈道年久失修,多处锈损,踩上去吱呀乱响而心慌不已。
足足有两三个时辰,她就如一只壁虎一样挂在崖壁,慢慢向下摸索,直到周围渐渐清晰,山谷之中露出的一线天际有些发亮,她一伸脚,脚下终于踏上了一大片平稳地势。
一低头,她惊喜万分。
没错,就是这里。
这是一片滑滑的长满青苔的碎石滩。
她记得,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由父亲抱着,下来时脚踩上的也是这样滑滑的地面。
太好了,到谷底了。
她忘记了手指被尖利石棱划破的刺痛,忽略了深谷里彻骨的冷露,径直往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