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低看
江兆信虽然不怪沈崖香,但他心中其实对度过这次危机也不抱什么希望。
这次与北兴扯上关系,败坏了口碑,朝廷方面是什么态度先不提,但在民间是很可能引起公愤的,眼下已经遭到了众商家的联合抵制,而平安镖局一直以来算是半个江湖门派,做的就是江湖朋友、民间富户的生意。
可以这么说,这次危机与上次的灭门之祸相比,也就是钝刀子割肉和一刀毙命的差别罢了。
他私以为沈崖香所说的转换路子去经营平安镖局,不过就是背靠容隽,将生意从大周转到北兴去。作为周人,他有很强的民族观念和归属感,他对北兴只有痛恨,宁死也不会做出背弃大周的事情。
沈崖香递过来一只木匣子,他就姑且接了过来。
本打算先看看再好好与她谈谈——哪怕平安镖局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关门,也不能将之转到北兴去。她可以喜欢容隽,也可以铁了心去嫁给他,他作为一个半路长辈,只能尽量去劝她、去将其中的危机与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告诉她,如果她还是要坚持,他也并没有什么立场去阻拦。
但平安镖局永远也不会为北兴人或是其他对中原有异心的外族效力,哪怕只是运送货物,运送什么都不行!这不仅是他的底线,也是沈家几代人经营平安镖局一直遵守的底线。
可沈崖香也极其固执,容隽之于她,超过了一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进去。
他心事重重地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是四副叆叇的镜面,但材质似乎与往日所见过的并不相同,他狐疑地看向沈崖香。
沈崖香道:“叔叔先试试,有没有合适你的。”
她当然也发现了江兆信视力较之常人稍弱一些,虽然不影响生活,但看书、看账册有时候还是有些吃力,沈崖香也见过他用水晶放大镜比着来对过账册。要不是昨日送走项理之后天色已晚,昨天她就给送来了。
江兆信也没有多问,拿了一片就放在眼前比了比,攒着眉头试到第三副时,目光有些怔忡。
他倏地站了起来,从一旁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开,匆匆翻了大半本书,再抬头时,虽声色不显,但眉宇间的愁绪却较之先前明显散开了,他不可置信又饱含希冀地问沈崖香:“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沈崖香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怕麻烦,就怕亏欠了对自己好的人。
“是我自己做的,成本并不高,只要有人手,就能够做出更多的来,近觑眼和老花眼都可以配上合适的叆叇。”
在弄毁了项理的那副叆叇,和数副大周制的叆叇之后,她就已经弄清楚了这种镜面的成像原理,将之琢磨透了,有把握。
江兆信眼底迸发出一抹惊喜,连说了两个“好”字。
沈崖香这才道:“叔叔,我是这么想的,近觑眼是富贵病,豪富之家,清贵之家是叆叇的主要需求群体,我不敢说靠它收拢什么权贵,但以此作为敲门砖,好好的运作一番,就算不能跟朝廷合作,我们走豪富之家的路子也未尝不可,他们那些人也不缺生意做,东家不做做西家吧。”
江兆信长舒了一口气,“这的确也是条路子,不过具体的还需要再好好琢磨琢磨。”
沈崖香又道:“老花眼却不分贫富,说不好刚割裂的那些人转头就得来求咱们合作,他们原也不是什么立场坚定之辈。”
江兆信隔空点点她,顿了顿,又欣慰地道,“你在雍凉府不是还有彩墨和首饰铺子么,我还以为你院里那些药材和各色石头就是用来做这些姑娘们的东西的,确实没有想到。”
沈崖香微微挑眉,呵笑了一声。
刚刚才听到路人对她是女子身份的非议,此时又听江兆信如此说,虽然世情就是如此,她心中还是很不快,忍不住讥道:“叆叇从西域外传来的,难道有规定这东西只有男子做的,不许女子从事?”
江兆信愣了愣,而后宽容一笑:“叔叔就是随口一说。”
可就是如此才越想越叫人生气,江兆信是对沈崖香最好的长辈,她又不是不知好歹,他随口一说就这样,何况别人。
沈崖香憋了一路的愤怒,忍不住宣泄出来,冷声道:“北兴过来的东西都成了稀有品,价格奇高还千金难求,京都弄过来的旧时物件也都备受追捧,这些东西都与北兴相关,过来的渠道也不甚干净,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人操控的呢。说不定正是北兴人呢!怎么没人说他们是叛徒?
趋利避凶本是人之常情,这些商人与我做切割,我不是不能理解,可他们追捧这些北兴来的东西彰显身份的时候,怎么不说叛徒,不说这是与北兴做生意,让北兴发财,赚了钱再来充作军费打大周?”
江兆信的笑意渐渐收敛,“在外面可不能这么胡说。”
沈崖香继续问他:“叔叔,那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做和谈决策、投降北兴的人不是叛徒,贩卖北兴商品、让这些有钱人醉生梦死的商人也不是,我只是喜欢了一个南郡人,他流亡南郡难道不是朝廷造成的?所以,是我犯的错误更大吗,还只是因为觉得我是女子,就认为我会更好拿捏?”
江兆信默然,心说,世情就是如此,有些人拿捏她,有些人惧她退让,不是因为她本人,皆因为容隽的态度。
看到容隽重视她的,会退让,甚至会有趋炎附势之辈攀附过来。觉得容隽待她不清不楚,不过如此的,会拿捏试探。
这两者江兆信都厌恶,但如今,后者众,这也说明容隽的确做的不够好,起码对沈崖香,不是大众以为的重视。不清不楚跟着他,甚至几日前他还去杨家提了亲。
这也是最让江兆信不满的地方。
但这话说出来更叫人生气,他没说,只斟酌道:“崖香啊,有很多事情本就没有什么道理,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能劝自己要想开些。”
沈崖香闻言笑了一声:“我才不会劝自己想开,错的人才应该去改正。他们改不了,我会帮他们纠正的!
终有一日,外人提及我沈崖香,不会只是女子,不会只是附庸,也不会再敢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