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里贞部在上京往北去约五百公里处，以混河为界。

　　早些年朱里贞部其实还得再往北三百多里，大兴建国后兴人逐渐从混河以北的苦寒之地往南迁，朱里贞部作为其从属也随之南移至此，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所需进贡品增加了一倍不止。

　　自卓鲁代敏取代石抹隆哥一统朱里贞后，卓鲁部就占据了混河附近土地最肥沃的地方。虽然往前十多年卓鲁部险遭灭族，但随着俘虏和其他部族的投靠，如今俨然成了朱里贞最大的部落。

　　即便如此，在杨霓眼中，这个朱里贞部最大的部落充其量也就只是个小镇而已。

　　远远望去，土石盖成的房屋排布得倒是规整，外围零星散布着几处土木堆砌的城墙，也没有比房屋高出来多少，要不是看见有人在上面走动，这寒酸得几乎都不能称之为城墙。

　　杨霓虽是第一次来朱里贞部，但之前李挚为了让她开阔眼界，曾给她看过一本顾修写的游记杂谈，其中就提到过朱里贞部。

　　据书中所述，朱里贞是由多个部落组成的，部落首领对部落有绝对的统治权，早前以渔猎为生，辅之以劫掠他部补充物资，部落间常互相残杀，称王争长，有时候口角争执都可能发展成为部落大战，甚至是诸部的混战。

　　自石抹隆哥一统朱里贞之后，奖励开荒、劝课农耕并与他族互市，这种情况才逐渐得以缓解，但也还是时有纷争，战时全部落的男丁皆可提刀上阵，歇战之后则以农耕和渔猎为生，但农耕技术比中原地区落后许多，生活条件甚差。

　　另，还有承继婚的传统，部落女子可由部落首领任意分配，地位之低可见一斑。

　　思及此，杨霓不由得心中紧张，不知自己又会落得何种下场。

　　这时，坐在她身后、与她共骑一匹马的卓鲁代敏突然笑了一声，连日来的奔逃让他的嗓音有些低哑。

　　杨霓不受控制地身体一颤，就听对方道：“你把马缰拉得太紧了，觉得太快了？”

　　杨霓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抓紧了缰绳，她慌忙撒开手。

　　卓鲁代敏指了指前方越来越近的城门，道：“你看，已经到了，还剩几步路，一会就能让你好好的休息了。”

　　杨霓没说话。

　　她与卓鲁代敏朝夕相处了好几日，眼下对方的态度看起来还不错，可她知道一开始此人对她是起了杀心的。北地人也不是都会放过孕妇，起码卓鲁代敏就没有这层顾忌。

　　他还当着她的面杀了两个与她同屋的侍女，正要杀她的时候，刚好有人来敲门问屋里情况，她反应快帮他躲了过去，事后还主动示好帮他上药，并表示自己与他同病相怜也是被掳来的，不会暴露他，好话说了一箩筐。

　　可即便她示好了，卓鲁代敏起初也没有想放过她，他离开上京驿馆之前是想要杀人灭口的，那时候杨霓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她已经绝望等死了，对方却不知为何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不仅饶了她一命，还要带着她一起逃命。

　　即便心里不大愿意，杨霓也不能否认，卓鲁代敏带上她逃命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就不提躲避追兵的事了，只甩掉了追兵，过了混河之后的这一段路，对方也顾及她良多，驱马的速度并不算太快。

　　她的的确确是添了一些麻烦的，但对方却并未因此呵斥她一句，跟此前动不动就拔刀相向的冷厉嗜杀比起来，眼下卓鲁代敏待她简直都能够称得上是和煦了。

　　杨霓不敢深思他的态度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但她也同样不敢放松警惕。

　　卓鲁代敏垂眸看看她，鹰隼般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沉默了一会，道：“朱里贞虽不比中原富庶，但也有一些美味，有些是你在其他的地方也吃不到的。等会我让人给你准备驴肉，听说中原有句老话叫地上驴肉、天上龙肉，你听过没有？”

　　杨霓：“......”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卓鲁代敏的示好，但又不敢一直不搭理对方，只含糊的“嗯”了一声，这是她在这一路上摸索出来的相处方式。

　　卓鲁代敏果然满意了，越发热情：“河面解了冰，明日就给你备上鲜鱼，让你吃个够，好好的解解馋！”

　　杨霓：“......”

　　她没有说话，但肚子却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她正到了孕中期最能吃的时候，这一路奔逃其实也没有好好吃过饭，肚子好像很久都没有填饱了，印象中最近一次吃饱还是在上京驿馆的时候。

　　那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想着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将人送来的三人份的饭食全都给吃了，不仅如此，她还把同屋侍女死前得的赏——四块糕饼也都吃了，那次是真的撑得食物都到了嗓子眼，逃过一死之后，打嗝都打了小半日，给卓鲁代敏的逃亡添了不少的负担。

　　更难堪的时候对方都见过了，肚子叫起来杨霓也不觉得如何尴尬，倒是卓鲁代敏笑出声来，道：“饿了吧？我不说了，你再忍忍，一回去就能吃饭。”

　　他又从身后接应的人中点了个青年，“你先快马回去，宰羊杀驴，有什么好吃的都备上！汉话说得好的奴婢挑两个候着。”

　　那人快马加鞭朝前去了。

　　不多时，城墙上的人就朝着他们挥手起来，一时间，“头领回来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一些人从城内涌出来迎接。

　　被人簇拥着进了城，卓鲁代敏下了马，但依旧让她坐在马上，还亲自给牵着缰绳，一边走一边沉着脸听男人们用杨霓听不懂的语言汇报着什么。

　　杨霓其实也想下来走动，但她没好意思直接说，打量四周吧，又接收了不少或探究、或兴味、或惊奇的目光。

　　终于卓鲁代敏在一处相对来说非常豪华的宅子前停了下来，扶她下了马，她刚落地就见几名女子迎上前来，为首的那个先与卓鲁代敏说话，但期间看了她好几次，虽然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与这女子审视不善的目光一对，杨霓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