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直男
杨霓心中憋着一股气,跟随方端一路风餐露宿,翻山越岭的也全部都熬下来了,不出半月就已经到了洛州境内。
这是大周北方第一繁华城市,此处距离南郡还有六百公里之遥,但往北偌大的疆土上因无险要之地可守家门,全靠边境兵力与北兴抗衡,一旦北兴铁骑撬开家门,昼夜就能饮马黄河,顺流而下,区区六百公里也不过五六日功夫,是以,越往北就越是凋敝了。
杨霓决定就在洛州落脚,并打探李挚的消息。
虽然对李挚食言感到生气,但此时她尚未想过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孤苦无依的漂泊,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当初李挚护送她从雍凉府去往中京的路上,他们曾在这里落脚,她隐约知晓他在此处或有据点,除了洛州,她实在也不知道还能去别的什么地方找到他了。
再者,此时她的肚子还不显眼,尚有精力,要留出些时间为生产做好安排,也只这里勉强还算熟悉。
虽然不知道方端的目的地,但她已经决定要与对方分别了,既如此,倒是不用再忍受他,甚至,对方给她受的那些闲气,也要找机会还回去一些。
杨霓正思量着,就见方端提着一只野鸡大步过来了。
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枯枝,迎上前去,这也是连日来担心对方抛下她而形成了习惯,脱口就道:“方兄,你可真厉害,下了这么大的雪还能逮到猎物,就这些柴禾,我找到都不容易。”
方端看也不看她,只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她抱着的那点柴禾,淡淡地道:“不用为你的偷懒找借口,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杨霓闻言一口气憋着上不来,下不去,等方端已经点燃了火堆,她才长长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心中打定了主意,在他对面挨着火堆坐了下来。
方端专心地烤着野鸡。
杨霓笑着道:“方兄,有一日我听你说梦话了。”
方端状似未闻,表情动作都没有半点变化,杨霓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听你喊沈崖香……”
果然就见方端动作一顿。
杨霓道:“就是那个长荣公主沈崖香吗?”她故作一脸好奇地问道,“你跟她认识啊?”
方端面无表情地继续翻动手上的食物,道:“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办得一塌糊涂的原因吗?竟还有闲心管别人。”
虽然已经对他这种说话方式算是有心理准备了,但杨霓还是被噎得默了默。
过了一会,才再次挤出一丝笑容道:“就是闲来无事说说闲话罢了,何况是国家兴亡的大事,匹夫有责,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吧?长荣公主和亲北兴国师,对和谈也不知道有没有助益,如今和谈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定论。”
方端不答。
杨霓道:“我之前在中京倒是听了许多内幕消息,有人说沈崖香嫁给姜希夷是她攀高枝了,要不是因为被姜希夷看中,她也不会被封公主,何况姜希夷还位高权重呢,她不过是从永宁走出来的,身份是极不相配的。”
“罪女”二字,她深知其来由,倒是说不出口了。
方端神色一冷,什么攀高枝,分明就是姓姜的早有预谋进行骗婚,等骗得她鬼迷心窍了才许嫁了。如果他一出来的时候就是姜希夷的身份,她疑心那么重,理他才怪。
想起来他也把自己气到了,“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不管高枝低枝,不管是不是公主,她都当得起皇帝夸的自立不屈,女子典范。”
他乜了杨霓一眼,极慢却又极有力地道,“她在哪里都能够过得好,一个人也可以,她能上山、能下河,就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她能打猎,能采石,能应对山中猛兽,也不惧永宁各色奸恶之徒。
她能养家、会做饭、不怕苦、不怕累、会打架,能抗揍,能隐忍,讲义气,对朋友绝无二话,做她的家人和朋友,可以绝对的信任她,甚至依靠她!不少男人都不如她。你能做到哪怕一点吗?呵!”
他满面的不屑嘲讽,“就算你是攀了高枝,也决不会成为女子典范。好在天下女子并非都如你这般,不然天都要塌下一半。”
杨霓被气得嘴唇直哆嗦,不知是不是孕期反应,竟有些想吐,一时倒是没有注意到方端早就识破了她的女儿身。
这次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也懒得再掩饰尴尬讨好方端了,沉声道:“就算我样样不如她,可我比她要脸,她嫁给了北兴仇敌,我绝不会如此,大周绝大多数的女子都不会如此!
天下女子之典范是嫁给我们的敌人,这是要让大周女子都效仿吗?哼,如果是这样,天才是真的要塌了。”
方端沉默了下来,他闷着头,两手紧捏着叉着野鸡的树枝,指关节处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树枝竟被他捏得稀碎,直接断了,半熟的野鸡落在了火堆里。
这正是方端最不能释怀的地方,姜希夷是他们敌人,沈崖香嫁了就是站在他敌对的那一边,不想这么快断了他们之间的情分,他什么也没有做。
可周、兴矛盾不可消除,若无意外,他们有生之年迟早会面临敌对的处境……那就再晚一点吧,明知不可能,他还是近乎天真的希冀或许她能策反姜希夷也未可知。
杨霓唇角微微勾了勾,堵在胸口十余日的浊气这才平了。
她将野鸡拨了出来,架在火上继续烘烤。
方端突然开口:“正因为她强,正因为她为典范,所以她才被人看中求娶,所以才被封为公主,你觉得是和亲,那就当是和亲吧,换了是别的女子去和亲。”
他目光犀利地看过来,看得杨霓心中一紧,“比如说,他们挑中了你去和亲,你听到消息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害怕得哭死过去了吧?除了哭和抱怨不公,或者逃跑,不顾家人死活地留下一个烂摊子,你还能做什么?”
杨霓持续窒闷,却又无言以对。
方端见她不答,却并没有就此放过她,他本就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郁气,怒气,悔恨,痛苦......各种负面情绪酝酿日久,又无从发泄,原只想自己消化,偏偏杨霓撞到他的枪口上来了。
他继续道:“既然你提起来,我也告诉你我听说的消息,北兴大皇子本来有意选中京贵女和亲,被沈崖香给挡了回去,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她说大皇子眼红姜希夷,然她已被皇上夸为大周女子典范,大皇子再找别的女子,对方不如她,始终是落入下乘,这才绝了对方的心思。”
他在中京没几日都在客栈听说书说了这一段,可见是有人从中引导了舆论。
不过,并没有说得这样直白,毕竟世里合剌可还在中京没走,这里面是添加了他个人的理解的。
杨霓目光闪了闪,她在中京城中晃悠了几日,自然也听说过了,但也只当这沈崖香自命不凡、大言不惭,又觉得皇帝果然糊涂至极,倒是没有往这上面去想,此时听了方端一席话不由怔然。
诚然,沈崖香自命不凡不假,但也确实挡了和亲。
她心中顿时滋味难言。
方端嘲讽道:“你知道为什么骂她的人并不多,她的婚仪并没有出什么乱子,还办得热热闹闹,一片喜庆,圆圆满满吗?
因为这世上明事理的人还是多数,笨拙一些的人也知道从众,别人不骂,必有缘故,他们谨守本分,绝不卖弄与众不同。只有既嘴碎又心生嫉妒的蠢人,恨人有、恨己无,说些可笑的风凉话,殊不知,反而暴露自己的愚蠢。”
“你的匹夫有责,就是坐在这里非议别人,而她已经付诸于行动,并且成功地保护了别人。妄议他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杨霓满面涨红,又气又怒,还有一丝羞愤腾起,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对沈崖香的偏见作祟,还是因为她当真见识浅薄了才忽略这一层?
她陷入自我怀疑,终于不再说话。
方端也闭了嘴,发泄一通,他的心情却并未好转,他草草地扒出那只烤糊了野鸡,囫囵吃了起来,吃完站起来就走了。
杨霓下意识地站起来,才想起已经决定不跟他往前走了,下了山就是洛州城,已经能见到人烟了,她也有了底气。
她停了下来,忍着不忿,秉持教养,对着方端的背影道:“我要去投亲了,就此别过。”
方端头也没回,只有气人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若不是有分道扬镳的打算,也不会故意激怒于我。”
“我收回之前对你的部分评价,你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你能屈能伸,脸皮极厚,心里骂骂咧咧,面上还能笑呵呵,又擅长过河拆桥,你靠着这些本事,也是能够过得不错的。”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不久后没了依靠的杨霓,每每想起这番羞辱,还真被刺激得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励志人生,靠着她的这些特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是后话了。
此时,杨霓气得胡乱在地上抓了一把鸡骨头,对着方端的背影扔出去,并没有砸到。
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