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坡岭乱葬岗上蔓草依依,丝丝缕缕纠缠不清,晴空中碧云朵朵,如同一团团蓝白蓝白的棉絮,让人觉得云彩便如这普照的阳光一般温暖柔和。
一个人提着一果篮水果和一个盖碗,里面团了几个白皙的饭团还有小笼包子,一步步向坟场僻静的角落一个新立的墓碑走去。
这个人走到墓碑近前,看了一眼那无碑志的墓碑,深深地叹了口气。碑文上面只用很浅淡的笔写了几个小字,似乎生怕人看见一般:“爹爹卞氏之墓”。
且听那人淡淡道:“爹爹——孩儿不孝,若不是怕官兵追查那随侯之珠的下落,毁你安息之地,孩儿又怎会在此替爹爹您立下这无志碑?便连爹爹的姓名都不能全写,爹爹若泉下有知,请宽恕孩儿不孝吧~”
他跪在地上扑通扑通叩了几个响头,便从果篮里拿出碗碟水果,想摆在以往的位置,不想抬首一看,却是一愣,吃惊不小。
这个替卞氏立无志碑的人,正是那和氏茶馆的店主——和守密。而这无志碑下睡着长眠的人,正是卞延和。
多亏了沈慕容和赵小瑜扮成小沙弥混出了长安城去,官兵对大慈恩寺的戒备少了很多,又遇前段时日皇上带宫中的宠妃娘娘们兴致冲冲地前往洛阳泡温泉汤,这番兴师动众之下,更是没有多少官兵的招子盯着他和氏茶馆的人了。
自从安葬了爹爹卞延和,他一直隐姓埋名偷偷寻找爱妻卞氏——李贤凤的下落,想那日李贤凤从密道逃走,那飞钱上的“百花蜜”倒是厉害,可只对会武功的人有用,他妻子不会半点武功,那毒药倒也奈何她不得,只是现下却还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那早已摆上的果品映入眼帘,显是有人已经来过,更让卞守密吃惊的是那一笼鲜香的小笼包,他爹爹卞延和一直爱吃儿媳妇做的小笼包,可这一点除了他和他浑家李贤凤知道,世上知道他爹爹这嗜好的人便屈指可数了。
上次卞守密送小笼包来的时候还没有发现还有人来过,可眼前这小笼包似乎还挺新鲜,明摆着,这祭奠爹爹的人刚走不久,可会是谁呢?难道是他的爱妻李贤凤?
“娘子——娘子——”
卞守密向四周奔行几步,四下搜寻,声声呼唤,空荡荡的风坡岭乱葬岗却无人应他,也不见其他人的踪影,茫茫一片蔓草如碧绿海水一般一漾一漾的,随风而动,空气中带着野草的蓬勃馨香,散发得却是一片寂寥静默的气息。
他伫立在风坡岭坟场中央,环顾四周,艳阳天下,只有蔓草风动过后的簌簌声响。
卞守密一阵失落,垂头又走回到无志碑的坟头,愣愣地盯着那笼包子,半晌,他忽地对着那无志碑跪下,“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道了一句:“爹爹,孩儿得罪了!”
言毕他拿起那竹笼里的小笼包便尝了尝,满口馥郁,肉汁倒也鲜美,但他已经尝出来了,那不是他浑家的手艺。做这包子的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会是谁?
沈姑姑?
不会!
卞守密心道:“爹爹生前没什么故人了,因为改名换姓,过去江湖上结识的友人,都不知当日以卞氏一族‘伏戎指’名震江湖的卞延和会变成当街一个简陋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和老三。”
他叹了一口气,沈慕容已经和她侄子赵小瑜出城去了,如何会来送包子?更何况,她也不知他爹爹埋在哪里。
他始终想不透,还有什么人会祭奠他爹爹。一路向回走,忽闻劲草疾风,定是有人逆风而来,而且走得还相当急。
卞守密赶紧伏低了身子,躲进长长的蔓草中,偷眼张望,来的两个人,他却是都不曾见过的。
一个年长一个年少,却都是如花美貌的女子,极像是两姐妹。
本来躲在这草隙深处偷看两位大姑娘,并不是有德行之人所为,可真正引了卞守密奇怪的却是那位年长的女子,她身上穿的是粗布大蓝底小白花长纱罗衣衫,脸上未施粉黛。
若是光看这些,定要料定她是个寻常家里的女子,可她头上却偏偏挽了一个金丝绢罗的莲藕冠,上面还插着一个白玉金丝角。
那白玉金丝角,并不是寻常女子家中用得上的饰物,想他浑家李贤凤当初就是想要个白玉金丝角插在头上,可无奈价格不菲,还一直怨忿不平,冲他抱怨过。
“难道这女人是有心乔装?莫不是有什么秘密?”卞守密心道。那女人似乎受了伤,那年少的女子,一口一个“楚姑”的叫着,甚是焦忧亲切。
那年长的女子刚刚出声,却又让卞守密一惊,看她容貌清丽,身形轻灵,年纪也最多不过是长那小姑娘几岁罢了,可她的声音却是沙哑低沉,像是个老太婆。
她一手扶了左肩,对那小姑娘一笑,倒也有些沧桑道:“不用担心我,云云,楚姑伤得不算太重,只是……想不到,一别二十年,我勤修苦练,还是打不过那老毒鬼。看来他那九九归一重阳功是练得上了一定火候了。”
“啊……楚……姑,你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那年少的姑娘也被那突兀苍老的声音吓得不轻。
卞守密暗忖:“难道这女人过去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躲在草间大气不敢出,又兀自细看。
“咳咳……”那楚姑一阵咳嗽,胸前随着咳嗽起伏,神情有些痛苦,道:“该死的老毒鬼——昨夜那一掌散了我三成‘玉颜功’……”
南宫云侧头暗忖:“这‘玉颜功’江湖传闻出自古墓派,修行之人必须配以古墓派独门灵果‘雪魅果’修炼玉颜心法,不仅可增强功力,还可永葆青春不老。
听楚姑的声音,说不定也原本是很老了,若是改日让楚姑教我这个,岂不甚好?”
相较那断魂销魄掌而言,她更倾心于学这个,心中兀自暗喜,叫得那楚姑更自亲切,见她咳嗽,又伸手向她胸口拂去,带着半分关切半分矫情道:“楚姑,您……您没事吧?要不云云扶您坐下歇息一会?”瞬即警觉地向四下一阵张望。
“玉颜功?”卞守密躲在草丛里,心中更奇,“这女人怎么也会沈姑姑的玉颜功?这武功向来是古墓派独门心法秘要,如何会传给外人?难道这女人也是古墓中人?
想此种武功,虽可让女子永葆青春不老,可每隔两年一练,第一次修炼只需练两个月,两年之后便需第二次修炼,而第二次却必须修炼四月,以此规律类推,便是八月……十六月……三十二月……
的确是种累死人不偿命的修炼心法,方才那楚姑说什么老毒物一掌拍掉她三成玉颜功,那便是十六个月的功力修为,想来这楚姑口中的老毒物更是厉害!”
楚姑点了点头,由着南宫云扶着坐在地上,准备练气打坐,见这小丫头一副警觉的模样,又叹了口气道:“放心吧,那老毒鬼暂时不会回来了,你没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毒鬼即便是再怎么神机妙算,也决计猜不到我们又折返回来的——”
她脸上露出些许得色,又道:“云云,想不到你竟然是五毒教的人?”
南宫云点了点头,想昨夜一战,这身份早已隐瞒不了了。
“那你如何……肯帮楚姑?”楚姑问道,看着那张小脸,又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云云也不知为何,只是第一次见前辈,居然觉得在哪里见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像……娘亲!”
南宫云为了哄着楚姑高兴,教她练那什么永葆青春的玉颜功,居然恬不知耻的想着法子拜楚姑为娘亲,若是收作了干女儿,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什么……你你……你说什么?”哪知楚姑一听竟然有些激动,本欲打坐却忽然站了起来,伸出手,弓下身子,便向南宫云左边脚踝抓去。
南宫云吓得退后两步,不知如何惹恼了这古怪的前辈,急道:“楚姑——你你……怎么了?”
楚姑眼神朦胧,神志竟有些不清,盯着南宫云,喃喃道:“我那个女儿若还活着,便也和你一般大了——”
南宫云心道:“原来楚姑有个女儿死了,想来这心中的地位是不允许任何人抢占的——
若是真的惹恼了她,别说学什么永葆青春不老的玉颜功了,她那一掌牵缘错峰掌便可将我震得四分五裂!”
她又退了两步,声音有些发颤:“楚前辈,云云自小无父无母,由教主养大,对于娘亲几乎没有印象的,您若不愿云云如此说道,云云自此以后都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