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这一招“狂风骤雨”,她决计不会轻易使出的,只因,其一,杀一个武功平平的江湖中人,还没这个必要!
她自信当今世上,除了卞延和、李淳风、南宫楚楚之外,还没有能躲得过她的第二枚“铜钱镖”的人;其二,这一招,所耗的财物确实比较大。
沈慕容刚一发出这一招,面纱下的清丽容颜便阴冷一笑,她断定这个多年前害她不浅的仇人当即便要命赴黄泉,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她方才发出的铜钱,会在这个人身上砸出几十个窟窿。
果然,安禄山连声惨叫,“啊”了几声,便蹲下了身子。
“让你这个淫贼死在这堆钱上,也算是便宜你了!呸!”
沈慕容冷言轻哼,连头也不愿回,她料定那人此刻必定痛苦不堪,很快便要得到他应得的下场。她走到方才掩合的门边,伸手轻轻拉门,可厚实的枣红门却纹丝不动,似乎有人早就从外面锁住了。她心中顿时大惊,回头瞪视那个本该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哀嚎不已的人:“怎么……你?”
安禄山捂着肚子,慢慢将缩作一团的身子直了起来,缓缓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沈慕容看,满眼狡诈之色,嘿嘿一笑,脸上那一团肥肉便挤在了一起,沈慕容顿觉一阵战栗,没来由打了一个寒战。
但见安禄山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魁梧的身形映在了墙上,又笑了一声。
沈慕容不觉退了一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她说不准这安禄山有什么法术,连自己这个武功盖世的人也胆颤了。她定了定神,暗思:我怕什么?我如今是古墓派的堂堂掌门人——沈慕容啊,我岂会怕这个无耻之徒?急忙强自镇定,道:“你……中了我的……‘铜钱镖’怎么会没有事?”
不知为何,她忽而觉得没了底气一般,身子有些发软,头也晕眩不已,急忙在心中问了自己千百遍: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如何这种心虚绝望的感觉,那么像当年?
安禄山狞笑了几声,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容容,其实自你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已经功力全失了……我见你玩的这么开心,不忍心告诉你罢了,无妨事的,这么多年都没有陪你,陪你开心一下,又有何妨?”
沈慕容心头一跳,面色惨白,“莫非是方才那缕幽香?”
她瞪视着他:“你……你好卑鄙,竟然下毒!”她浑身越发无力,扶着门,不经意仰头,这才发现,原来门前屋梁上,早就吊着一个五彩缤纷的彩球,时而有种淡淡的幽香从那彩球中飘逸而出,弥散在这间屋子的空气中。她一阵晕眩,微微闭了闭眼,道:“你……这香气……到底是什么……”
安禄山朝她走过来,笑道:“容容,怎么你不知道啊?那好,让我来告诉你,这可是五毒教的秘制毒药,叫作‘软香玉花膏’,像容容这样,武功越是高强的人,一旦闻了之后,功力尽失,浑身酥软,若没有解药,只能比普通人还要柔弱……”
沈慕容浑身一震,惨然不语,无力地抬起手,探手入怀,又抓了五个铜钱镖在手中,对准安禄山发了出去,因为用力过猛,她感到一阵晕眩,身子竟然顺着门边,慢慢地跌了下去……
但闻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铜钱尽数落在了地上,安禄山毫发不伤,他见她要跌倒,便急奔过来,伸出双手,将这温香软玉抱在怀中,他轻轻撕下她的面纱,看着那张绝丽容貌,一如既往,不觉一喜,道:“容容……这么多年了,你……你还是这么美!就像那晚在碧水洞中……”
话未说完,沈慕容忽而醒了醒神,拼命推开了安禄山,喘着大气避开了他的怀抱,扑倒在桌上,恨道:“你……你……这淫贼,你不要过来……你若再敢轻薄于我,我立即咬舌自尽!”她心中恼恨:我竟然连打这淫贼耳光的力气都没有了吗?百般委屈涌上心头,心头酸楚,几欲落泪。
许是担心她真的寻死,安禄山急忙摆手,也不强迫道:“好……好……容容,好容容,我扎萦山岂是那种勉强你的人?二十年前,我曾经答应过你,等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便娶你为妻,二十年前,已经让你受尽了委屈,如今又岂会再委屈你半分?你若是不乐意,我是不会逼你的。”
沈慕容眼中恨意依然,只是盯着他,颤道:“这么说……你一早便布好了局,等着我来?”
安禄山点点头,道:“我若不这么做,你又怎么会来?”
沈慕容有些恼恨自己傻,安禄山这贼子,如今是范阳三重镇的节度使,想要刺杀他,又岂会如此容易?而这一路上,仿若就有人明里暗里留下一丝丝线索,一直引着她上钩,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将一切蛛丝马迹串联了起来。
但闻安禄山顿了顿,微一沉吟,忽而喜上眉梢,道:“容容,你若肯心甘情愿跟着我扎萦山,我向你发誓,凭我今时今日的地位,什么都可以给你!”
沈慕容冷冷一哼,转过脸去,不愿看他。
安禄山本想轻揽她的肩头,见她性子如此决裂,也不愿逼急了她,便又将手缩了回来,背在身后,忽而一脸肃然道:“我扎萦山戎马半身,想要什么女人姬妾没有?不过,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都有一个心愿未了……”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夜色,眼神忽而陡亮,魁梧的身躯忽而挺直,道:“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想必你也一定听说,宫中传国玉玺失窃之事吧!”
听他娓娓道来,当真是一点都不用在她面前隐瞒的样子,沈慕容脸色一滞,有些不相信,道:“玉玺?长生殿……失窃的传国玉玺是你偷的?”
自从传国玉玺失窃之后,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有,只是不知玉玺到底落入何人之手。对于此事,沈慕容也有所耳闻。
安禄山非但没有责怪沈慕容的用辞,反而引此事为豪,忽而转身,沉声道:“容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似乎也没打算让沈慕容回答,又向前踱了几步,将一只拳头举起,牢牢握住道:“得到了传国玉玺,便可以得到长生不老;得到了长生不老,我还可以一统天下!今后我安禄山所创立的大燕国,便可以千秋万代,永世不倒!”
沈慕容一惊:“你……你……还想做皇帝?”
“没错!”安禄山道:“我看中的女人果然很聪明!容容,你想不想和我一起长生不老?”他半跪在她的身边,拉了她的手,眼神真切地恳求。
若这是另外的一个男人,这般真诚地恳求她,她说不定就会动心了,可偏偏却是眼前这个淫贼……
沈慕容抿抿嘴,没有说话,长生不老,确实是她的心愿,也是师姐沈绿萼当初未能成全她的一个承诺!
长生不老,对她这个每隔一段时日便要以玉颜功周而复始地修炼来延缓衰老的女子而言,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她有半分迟疑,这一迟疑,竟然没有抽回手。
安禄山有些急切,又道:“容容,怎么……你不信我?”他眼珠一转,想想,忽而转身望月叩拜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扎萦山今日立誓,若他日我做了大燕国的皇帝,便立此身边的女子为后,若有二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他立了誓,转头看着沈慕容,道:“容容,我扎萦山又为你发了重誓,这回你该信我了吧!”
沈慕容愣愣地看着他,有些恍神:这二十年来,他都未曾对我忘情,若依他方才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若我和眼前这个男子没有二十年前那段纠葛……其实,这贼子也是痴情之人。虽然她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想到这里,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还是冷冷看着这个人,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安禄山闻言一喜,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遂直起身子,向前踱了两步,道:“虽然如今传国玉玺已经在我的手上,可是……我还差一件东西……”
沈慕容皱了皱眉头,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安禄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四个字:“随侯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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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夜空,虽然只有几颗星光盈盈闪烁,却似乎点亮了世间一片,让人不觉暂时忘记了尘世间的烦扰。
穿过一片苍翠欲滴的绿竹林,走上一座木质小拱桥,夹杂着脚下溪水淙淙而过的声音,时而传出一阵悠扬的琴声。
“潇湘雨,夜愁眠,
你我在穿越异世的沉沦中相见。
若不是前生注定的缘分,
岂能一眼定终生?
我循着爱意而来,
拨开万丈人群与你相见。
若不是爱你恋你的缘分,
岂会任由冥冥主宰?
恨意别,爱意深,
琴声幽幽诉我肠……
琴声幽幽诉我肠……”
琴声之中,传来一个男子幽幽的倾诉,那声音低沉而微带沙哑,却饱含深情,听到这首曲子的人,恐怕都要不自觉地去想一想,到底这曲子是男子唱给谁听的?
辰弑坐在琴边,抚琴一曲唱毕,唇角一扬,看着星光下,和曲而舞的女子,一身鹅黄轻纱,胸前系着明黄色的缎带,舞姿妩媚,便如明月还动人,不觉又想起了第一次拨开人群见到她之时的场景。
“玉儿,觉得怎样?”他挑挑眉。
赵小玉微微拧了拧眉梢,双手兰花指攀举过额头,不愿承认自己也被他的歌声与琴音打动,转头笑笑道:“没想到你也能按照我说的,做出我们那个时代所要求的词谱来,再配上你那首‘无耻曲’,马马虎虎……”
辰弑伸出手,拉她入怀,一个巴掌,轻轻打在她的臀上,眼神中写满了暧昧和宠溺道:“你真皮啊,什么无耻曲?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是《长生曲》不是?”
赵小玉赖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瘪瘪嘴,扯着他发冠上垂下的白丝佩带,道:“长生曲,长生曲……真不明白,怎么这么多人都想要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很好吗?”她侧头看似不经意的问他。
辰弑笑笑,刮了她的鼻尖一下,道:“怎么?人人都想长生不老,唯独我的小玉儿不想长生不老?你想想,若是我俩从此长生不老,双宿双栖,岂不更好?说不定将来江湖上会把我们传诵为神仙侠侣!”
赵小玉微一沉思,忽而用额头枕着他的下巴,望着他,问:“如果我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够长生不老,怎么办?”
辰弑低下头,在她额前轻轻落下一吻,道:“玉儿,你这丫头,怎么老是想一些让人难懂的事?”赵小玉嘟起了嘴,看着他,不说话。
辰弑耸耸肩,微微抿了抿唇道:“你看,就说长生曲吧,虽然是照着你说的法子勉强做了一首词出来,可我总觉得,这种词谱,太直接,也不太讲究韵律,这真是你们那里很流行的方式吗?”
赵小玉微微撅嘴道:“滑头的家伙,不要以为声东击西就可以打发我,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辰弑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道:“好吧,傻玉儿,如果有一天,上天非要我们其中一个人长生不老,如果是我,而不是你。那我宁可选择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好吗?”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道:“其实,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不一定要永恒才能美丽的,你看这些天上的小星星,很美是不是?可如果每晚都会出现,那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对不对?玉儿,只要我们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每一刻,那能不能永恒,那又有什么遗憾呢?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意长生不老,那我辰弑也一直陪着你,一直到死到老!你说,好不好?”
赵小玉耳边听着他这一席话,忽而想起了早已过世的那个未婚夫令狐,虽然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太长,却一直很快乐。可转瞬,这一切便可都失去,就仿若她从没有拥有过一样,若不是他的离去,害她不能接受现实,还患上了医者不自医的心理病,或许在她生命中根本就再也难以找到未婚夫令狐曾留下的痕迹了。
她的眼中渐渐有了水汽,吸吸鼻子,吐出一口幽兰之气,喃喃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辰弑道:“什么?玉儿,你说好不好?”他抿唇微笑着盯着她看,眼眸闪亮而真诚,仿若那两颗若黑曜石般的眼眸当中,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的身影而已。
过了很久,赵小玉几乎觉得是过了一个世纪的时光,才道了一声:“好。”却在心底低声哀叹:宝贝,你还不知道,我已经长生不老。对着这样的我,说你要陪着我一直到老到死……你知不知道,老去与死亡,这两样东西,对我而言,如今已是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