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卜术,诸事大吉。
公主受册仪式就选在这一天进行,在前一日,宜化宫范乐门外就已经打扫妆典一新,地上还铺上了厚实的红地毯。到册封当日,吉时,宫里的内命妇,嫔妃,宫官分立在公主的东阶西阶。水千沫和其余三个女史站在南位,规行矩步,垂目低头。
三日前。
为了这次受册仪式,水千沫暂停了仪元殿的差事,被紧急带入内廷中一处所在,单独交给二位资深的教习嬷嬷培训,这两位嬷嬷得了上命不敢耽误,深恐水千沫犯错,带累了她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水千沫没日没夜的培训起来。
让水千沫没想到的是,嬷嬷们居然是从走路开始培训的,顶着小碗连着走了二天,水千沫连睡梦里都在走路了,她这才记起林嬷嬷的好,她对刚入宫的小宫女真的很宽松了。
连着三日,没日没夜的练习,到受册之日的前一晚,水千沫还在苦苦的练习,几乎没有睡觉。
累,真的很累,而且好想睡觉。水千沫强打精神站在队列里,她是对举册案的人,决不能有一丝晃动。可是,即使是站在这里不动,水千沫也昏昏欲睡。她默默咬着自己的舌尖,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出错。
耳边传来的鼓乐声一振,奏起了《太和之乐》,水千沫能感到身边的人明显的一肃,她知道是公主来了。果然,公主穿着华丽的翟衣,戴着精致的花钗,身后跟着仪仗,慢慢向册案走来。
不知是不是水千沫多心,她能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看着她,是公主么?水千沫小心抬头,却看到公主目不斜视,格外端庄,她被赞者接引到主位。旁边的女史轻轻哼了一声,水千沫赶紧低垂下头,再不敢抬头。
册使主持仪式,他一招手,水千沫等人慢慢抬着册案走到册使前,跪倒,册使双手取过公主册,昭示众人,在场之人皆下跪叩拜。册使将册放到案上,水千沫等人对举册案。
尚仪手拿着公主册展开,跪在地上又宣读了一遍公主册上的旨意,才将公主册双手奉给公主。公主受了册,口中谢恩。原本到这里时,仪式已进行到尾声了,册使领着众人拜谢皇恩后,就可以结束了。
可是,公主谢恩完毕,却不拜,反而站在那里不动,册使凝神看去,却见公主微笑,轻启朱唇,手捧公主册,讲起了皇恩浩荡,必不负嘱托等等话语,众人虽然奇怪,却只能站在那里听着。公主说了好一会,还未有停下的意思。
水千沫却真有些坚持不住了,几夜没睡再加上不能吃饭,她眼前阵阵发黑,觉得自己抬着册案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公主,却正对上公主锋利如针的视线,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若是不小心脱了手弄翻册案或是摔倒,就是混乱仪式的大罪,小小奴婢就祸事临头了。这就是公主的打算吧!水千沫微皱眉头,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拳,指甲尖尖的扎在掌心,希望那一些刺痛能让自己坚持住。正在勉强支撑时,却听见公主淡淡道,“谢父皇隆恩。”
册使精神一振,高呼道,“拜安定公主。”带着众人纷纷跪拜。
水千沫心里一松,不知为何公主就这么放过了她?屠圳脸上带着笑意慢慢走过水千沫的身边,她的眼睛里却冰冷的没有一丝笑。水千沫与其他女史随侍在她身后的仪仗里,恭送安定公主回宫。
公主仪仗所过之处,人人叩拜,只有一个白衣身影独自站在甬道旁拱手而立,那人身姿飘渺犹如仙人,看得屠圳心里一痛。但是那人漆黑如深潭的眼眸却只看了她一眼,就飞快的看着她身后仪仗里的某个人。屠圳的笑容再也绷不住,慢慢垂下了眼帘,她的手缩在袖子里,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水千沫被一个教习嬷嬷带到了一个靠近神庙的处所,专门学习请期时的礼仪,并且要在这里斋戒沐浴,为明日做准备。请期是公主下降时,皇帝带着宗亲去宗祠神庙请卜,卜算出公主大婚的具体日期。因为是请神庙里的太灵卜算,所以,所有参与的人都要斋戒沐浴,侍从更是要沐浴断食以示虔心。
请期过后,孝献帝会按日期遣宗室和部分守卫军队将公主送嫁。所以,水千沫只要过了明日,便可以卸了这桩差事,回国子寺了。
请期当日,丑时。
佳嬷嬷让水千沫沐浴并准备了专门的礼服。
水千沫在大浴桶里舒服的伸展着身体,接连数日的疲乏一扫而空,疲惫的面容也焕发出了一些生气。暂代女史的她在公主不善的注目下,接连参与了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仪式。有了上次的教训,她格外的警醒,在仪式中格外小心谨慎,也再未发生什么事情。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浴桶里的水散发出芬芳的香味,水波一圈一圈的荡漾着,屋角燃着的熏香溢出丝丝薄烟,这屋子里好像特别的暖和,特别的安静,水千沫禁不住闭上了眼睛,那些芬芳的香味好像化成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缠住了她,水千沫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突然,水千沫被一阵巨大的力摇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一脸焦急的佳嬷嬷。嬷嬷她大声道,“水千沫,你怎么睡着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已经寅时了!耽误时辰可是大罪啊!”
水千沫心头突的一凛,自己怎么睡着了,来不及多想,她赶紧从桶里出来,擦干身体和头发,换上了专门的衣服,此时,嬷嬷已是急得满头大汗了。
这仪式可是在皇帝的面前进行,马上就要到占卜的吉时了,若是耽误了时辰,皇帝震怒,小小奴婢还能有命么?水千沫也急得全身冷汗,两人匆匆忙忙向神庙赶去。
“水千沫,我再提醒你一次,听到金钟鸣响时,你就端着星盘走进神庙大殿。端星盘时,一定要步伐小而慢,垂头与星盘齐,等到占师取过星盘,你才能慢慢退下,记住了么?”嬷嬷生恐她犯错带累自己,在路上一遍一遍的提醒着。
水千沫一一应了,跟在嬷嬷的后面,这是一条陌生的小甬道,水千沫没有来过,但是甬道旁边的建筑,金砖绿瓦,只看制式便知到神庙了。此时的神庙里,皇帝的仪仗和各位王爷皇室宗亲早到了,各路都有侍卫把守。两个人不敢走大门,只能走没人的小路,一路奔跑,都是心急如焚,
两人要去的地方是紧邻正殿的神庙偏殿,偏殿里供着红漆托盘一只,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的盖布盖住了,被盖布盖住的是四块刻着卜文的蓍草牌,这个托盘就是占卜用的星盘。
两人刚踏进门口,就听到神庙正殿金钟声响起,顿时吓了一跳,佳嬷嬷脸色苍白,端起星盘,道,“阿弥陀佛,赶上了,快去,莫再耽误!”说着便要塞到水千沫的手上,
水千沫的心好似要跳出来,她抹了抹头上的汗,极力稳住心神,这才端起星盘,向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