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路看着近,走起来却漫长,又大约行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村口。
这时的天色已全暗了下来,几只长脖子的鹅“嘎嘎”叫着从栅栏里探出头,吴隐大叔将车停在村口,早有符离和向导进村去寻找过夜的人家。
千沫轻轻掀起窗帘子向外看去,漆黑的村子里竟不见一点亮光。山里人都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这时他们应该已经睡下了,再加上这一行人都是外人,也不知能不能寻到住处。
又等了一会儿,漆黑的村子里突然亮起了几只火把,打头的正是符离,“公子,找到住处了。”
......
一堵低矮的土墙,下面堆着布满荆棘的树枝,一只黄色的小狗“汪汪”的叫得欢。院子门大敞着,里面是暖黄的火把光亮。院子并不大,几间低矮的小房子一字排开,一个身材高大,脸晒成深色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口,他的妻子和二个孩子躲在他的身后,好奇的看着这些人。
“娘,他们看上去好像画里的神仙。”一个脸颊通红的小姑娘道。
“白衣服的像那个骑着猪的神仙。”另一个更小些的男孩子指着白玉空道。
“莫要乱说话!”他的父亲一巴掌打在小男孩的身上,对白玉空赔笑道,“公子,不要见怪,娃娃不懂事。”
“没事,莫因为这个吓到孩子。”白玉空淡淡道。
花藤壶伸手拍了拍眼中含泪的小男孩肩头,道,“去找后面那个漂亮的姐姐,她那里有好吃的。”
二个孩子一听,立刻欢喜的瞪大了眼睛,怯怯的偷看他们的父亲。
花藤壶嘻嘻一笑道,“去吧!你爹同意的。”
二个孩子兴高采烈的向马车跑去,“姐姐,姐姐,红衣神仙说你这里有好吃的?”
红衣神仙?藤壶?水千沫禁不住莞尔一笑。
她正从车上拿下一些必须的物品,见这二个孩子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垂涎的看着自己,便笑着从包袱里拿出一盒还没拆开的绿波蛋饼递了过去。
“是绿波蛋饼!”那个女孩子高兴的叫道,兴冲冲的打开了纸皮。
水千沫怔了怔,提着包袱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吴隐大叔隔着院子喊道,“千沫,拿几只蜡烛来。”
水千沫应了一声,转回去拿蜡烛,却见那个小男孩小心的掰开蛋饼,道,“那个莲蓉馅儿的给你,这个心儿是红豆馅儿的,我最爱吃。”
......
点起烛火,室内一下子明亮了许多,白玉空等人都坐在石头炕上与男主人闲话,花藤壶却定定的看着墙壁上一张暗沉的年画。
“千沫,你看,这画上的神仙真的骑着猪呢!”花藤壶轻笑道。
水千沫正帮着女主人添柴烧热水,听到这话好奇的走了过来一看,顿时笑了,别说骑猪了,这画上的仙童仙子还骑着鸡,骑着牛,骑着羊......,骑着猪的那一位满身白衣,俊眉俊眼,可不是与白玉空有几分相似。
其实这种直白的年画在乡间很常见,只是水千沫头一次看到才会觉得新奇。画的周边都被油烟熏黑了,勉强能看出这些送牲畜的神仙都围着一个身姿曼妙的仙女,这位仙女手托在胸口,似捧着什么东西。
看了片刻,花藤壶指着画上的一个长脸女娥,笑眼看向千沫道,“你看这个骑鱼的像不像你?”
水千沫故意一抿嘴,指着一个匍匐在女仙脚下的红衣人道,“这不是玉面花郎本尊么!”
两人互相笑着打趣几句,花藤壶慢慢收起笑容,幽幽道,“神仙来送猪,神仙来送牛,神仙来送鸡?若真能送来就好了。”
千沫亦是在心内感叹,这简陋的屋子里,除了石头垒的床和灶台,其他的一应全无。可是看男女主人粗糙的双手便知他们是终日勤勤恳恳劳作的人了。
“姑娘,水烧好了。”那个朴实的妇人轻声道。
水千沫应了一声,赶过去帮忙,花藤壶笑道,“我帮你添柴。”
山里的太阳出的早,村民起得亦早。
等众人起身时才发现,勤快的男主人已从山上下来了,还带回了新鲜的菌子和自家种的菜,千沫同妇人一起将这些菜洗干净熬在米粥里,一锅香气四溢的菜粥就熬好了。每人这样热乎乎的喝了一大碗,心里和身上都暖和起来,驱散了山中的寒气。
看看天色,估摸着村民们已干完了地里活,大家开始三三两两的分别去村里其他人家收集草药。花藤壶自然粘缠着要同水千沫一起去的,刚要出门,吴隐老大不情愿的跟了过来,两人斗鸡般的互相盯着,让水千沫禁不住扶额。
沿着泥泞的小路向前,在山边的尽头处有一户人家,一间矮小的茅草房子围着一圈篱笆,篱笆上挂着几株晒干的野菜,院子里不知宰杀了什么,除了动物的四蹄就是一股子呛人的血腥气味。
三人都拧起了眉,水千沫犹豫的唤了几声主人,没人应声。正要离开时,院子里突然窜出几只一人高的大鹅,“嘎嘎”的怪叫着,鸭掌踩着血迹,溅得白毛上片片的血红。
这么煞气腾腾的大鹅猛扑过来,见谁啄谁,将水千沫吓了一跳,立时挨了几口,疼得她双臂抱着头护住脸。
花藤壶向来不受气,一把就攥住了一只大鹅的脖子,谁想这货也不示弱,仍扭着脖子在他手上叨了几口。
这边几个人正和几只鹅“斗法”。
“咕咚咕咚”的拐杖声从身后传来,一个瘸着脚的老人走下木头台阶,将自制的拐杖插在泥地上。虽然这个人穿着一件挺括的麻衣服,束着腰带,可是隔着很远也能闻到他身上腐朽的气味。他脸上的褶皱耷拉着,嘴唇血红,一些红渍甚至渗进了那些细小的皱纹里。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老人一对浑浊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被那样的目光瞪视着,水千沫登时在大白日里生出一点寒意。她赶紧将自己的来意道明。那老人慢慢的勾起嘴角笑了,宛如半张脸在慢慢的裂开。
“药材嘛!家里有,进来说话!”他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花藤壶冷笑着跟了进去,千沫却从他绷紧的后背看出他在全神戒备。
屋子里狭小、逼仄、黑暗,弥漫着似苦似甜的怪异气味,无数的蚊虫从屋顶露出的空洞里飞进飞出,毫无顾忌的飞扑到每个人的脸上。老人半身隐在昏暗中,一指墙壁道,“所有的药材都在那里了,你们自己挑吧!”
迎面的墙壁,背后的老人。
吴隐大叔留在外面没有进来,花藤壶嬉笑的靠在门口,一对眼眸却很警醒,水千沫淡定的走到那墙壁面前。粗略一看,药草数量很多,惊人的多,甚至还挂着一些新鲜的动物内脏,千沫瞥了一眼老人的瘸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大捆的春眠草,一片片晒干的蒲药,一些酸枝花朵,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只是没有鬼绞芝。
“没有你想要的么?”老人嘶哑道。
水千沫微微沉吟,目光扫视,最后停在一点,仔细的将年画旁几棵新鲜的薄荷摘了下来,又随手拿了些治伤寒的药草,道,“就买这些吧!”
老头从黑暗中探出头来,“这些不值几个钱,送你们了。”
水千沫一怔,笑道,“多谢老丈。”
出了门,看见了天,水千沫才觉得自己从那压抑的气氛中脱了出来,花藤壶仍是笑嘻嘻的,只是与吴隐眼光交错间,多了些谨慎和耐人寻味。
三人不发一语,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