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林子里,小提灯的灯火滴溜溜的随着夜风滚动着,很快就停在一个石头凹里燃成了一个小火球。
水千沫低着头,俯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抓着地上的一根蔓藤,她的脸被那小团的火焰照亮了,细细弯弯的眉上莫名带着一点伤。
她身后的花藤壶仿佛是她的一个影子,只在黑暗中闪动着一点眸光。
“我扶你起来。”花藤壶暗哑着嗓子道,迟疑的伸出手来。
水千沫却连看都没看,轻轻道,“你还怀疑是我害死了吕成绮么?”
花藤壶浑身一震,那双手停在黑暗中。
在唐菖蒲信口胡说时,千沫能够感觉得到藤壶的疏远,他在怀疑她,怀疑她害死了吕成绮。
水千沫低着头,声音很缓慢也很安静,只在尾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碎,“如你知道的一样,我并不是看上去的样子,本来的我就是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她的头低垂的更厉害,一只手紧紧抓住心口的衣襟,那里难过的很。如米袄所言,她能轻松想到杀死几人甚至几十人的方法,她是被训练出来的人,无论是严酷的手段还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她都得心应手。她会那么忍让吕成绮,试图缓和两人之间的误会,也只是想着能方便她的计划在军营里顺利进行而已。
明明她觉得吕成绮不是坏人,明明她怀疑过她身边的人,可是她从未出言提醒,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身死。是不是在心底的最深处,她根本厌恶了这个人,不在意她的死活。
果然,良善不是她的天性,她的心是冷的啊。
水千沫低垂的眼眸涩得很,心口闷得发痛。白玉空让她使用手段,却从未担心过她能不能想得出手段来。可见,他早知道她是与他一样的人。没有不可使用的手段,只有使用的时机而已。
他比她更了解她,把她留在这里,利用情势压榨出她的天性,昨夜瞬间葬送几十条敌对的性命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藤壶是不是也是这么想她的,认为她水千沫性本恶,认为,她,是凶手。
手指紧紧插在柔软的泥地上,手腕摩挲在粗糙的树根之间摩擦的生疼,她艰难的呼吸着,眼泪再忍不住,在寒风中落下,冷却。
突然,她冰冷的脸颊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捧住了,粗糙的手指笨拙的抹去了她脸上的泪,“别哭,千沫。别哭啊!”
花藤壶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好看的眼睛里满是疼惜,他看着她,一对青瞳里似有碧海蓝天,“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你害死的吕成绮。”他一字一句道。
那为何他是那样的态度?
水千沫愣怔怔的看着他,泪眼摩挲。
那人低低的叹息着席地而坐,他的脸上满是淡淡的萧索,“你知道的,我是贼寇出身,什么龌龊的事我没见过,哪里就那么在乎什么清白、干净、单纯、善良......我不是在责难你,我是,在逃避......吕成绮变成那个样子,我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伤痕累累的脸,我只想起了她的笑,很美的笑。
我难过,这么美的一个人怎么就毁了。我一直想着她,心里空落落的。我知道我是在后悔,我也是在生气,气自己,你提醒过我要小心的,那时我还满不在乎,说自己是打雁的。我太自负了,若那时出手,是不是她还会活得好好的,很有精神的骂人......千沫,......我自问没有做过后悔的事,这一次,我真的错了......”他的述说断断续续,思绪亦是。她的情虽然进不到他的心里,到底他还是感念的。
水千沫定定的看着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原来,他与她一样,他们都为吕成绮的死而自责着,将这一件事的发生归咎到自己的身上。
而那个笑起来像蔷薇花的人对花藤壶而言也是特别的,她一心想要留在花藤壶的心中,她留下了,却是这么让他心碎。
“藤壶......”
那人低垂着肩头,颓废的很。水千沫犹豫片刻,轻轻探出手,抚上他的肩膀,道,“成绮那么单纯,那么骄傲,她对你,定不希望你难过的......”
她慢慢的说着,眼睛里的柔光仿佛月光般慢慢的流动着,花藤壶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欺身靠近,将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肩头,随着他重重的叹息声,他的双臂抱紧了她。
“藤壶......”
水千沫浑身都僵住了,她不知所措,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而那人的声音近在耳旁,低沉的如同耳语,“千沫,让我靠一下,只要,一下就好......”
水千沫呆了片刻,终是于心不忍,将握紧的拳头松开了,迟疑的,缓缓的轻拍着他的后背,好像在安慰一个迷路的小孩子。花藤壶轻轻吁口气,慢慢的合上了他的眼眸。
滚在一旁的小灯早就化为了灰烬,幽暗的森林里,头顶的月亮倾泻下朦胧的光辉,照抚在相依偎的二个人的身上,彷如一幕纱娟。
不知过了多久。
花藤壶慢慢直起身子,水千沫也僵着腿站了起来。她轻轻扶了扶头发,看看眼前人似回复了些神采,便低声道,“回去吧!”
说完,她慢慢的向营地走去。那人却一动不动,仿佛月光下的雕像。
千沫有些诧异的转身,看着他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人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拉着千沫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面前,他的力气很大,那只手如钢圈一般。
水千沫骇了一跳,道,“这是做什么?快放开!”心跳的极快,简直能听到它砰砰作响。
花藤壶松开手,慢慢抬起脸,看着千沫道,“你还记得你说过想找个小村子隐居世外,渔樵耕读么?”他的一对眼眸在夜幕中闪亮,似有火焰在其内隐隐燃烧着。
水千沫心头轰鸣,退了一步道,“......记的......”此时说不记得也无用了。
花藤壶并不放松,进了一步,定定看着千沫的眼睛道,“这里的事,咱们已处理的七七八八,对得起白孔雀了。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能平静的生活,何必再勉强自己与他们一处,做些身不由己的事。这样成日斗争,说不定那一天自己也会在阴谋诡计下殒命。不如趁这个机会,咱们离开这里,找一处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咱们的地方重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