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常相思循声，不曾见人，就先行了跪礼。
许久没听见有声音，却见一个雪球从身后砸来，才随着一声懒散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跪反了。”
难得端着师傅的架子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来，就这么破了功。
常相思却不愿转身，声音清清道，“心中有师傅，跪在哪里都是在拜见师傅。”
常相思身后传来几声朗笑，又听他骂道，“臭丫头，就知道嘴贫，起来吧。”
常相思起身后依旧背对着张真人，又坐在了房瓦之上。
身后有人踩着积雪过来，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常相思身子僵硬的往前挺了挺。
两人离了不过十几步，张真人却停了下来，戏笑着问她，“你就这么信我的话？我不过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常相思语气恭敬，“师傅说的话，弟子定然要谨记在心。”
三年之前，张真人和常相思闲谈，无意间说了一句“这人啊，见一面就少一面了。”常相思在道学天资绝佳，仅凭这一句话竟窥到了一分天机。
她隐约算到她和张真人再无几次见面的机会，心里就起了一丝私欲。自此之后，她就再也不肯见张真人一面，就如今日一般，即便是回身就能看到师傅一眼，她不想，也不敢去看一眼。
张真人又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可他这个徒弟平日里虽然性子软，可认起死理来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张真人无可奈何，就任由她去了。
张真人就在停下来的地方坐了下来，又笑着问道，“我教你这些年，见你生气都是罕见，更别说发这么大的脾气了，谁惹你了？”
常相思捻捻衣襟，小声道，“是弟子失礼了。”
张真人在身后轻轻的笑了一声，“我没怪你，只是在问你为何生气。”
常相思想了想，才闷闷道，“大约是我自己吧。”
张真人摇摇头，“你心若明镜，再说。”
常相思默不作声，想了许久才道，“我日日告诫自己，不可妄语，不得妄念，可心中还是有杂念所扰，我虽告诫自己诸事所行必有果，可我还是气齐承今不可理喻，我甚至妄念一个人，心中生他的气。”
常相思说着，心中浊气再次升起，张真人见了，伸出二指卷起一片雪花，隔空点在了常相思额间。雪花即刻消融，常相思只觉一阵凉意沁入心间，随着这凉意的渗透，这些日积攒在心中的浊气都全然消散了。
张真人故意将他这些日子的怨火聚齐，这才能一并消除。
“多谢师傅。”常相思这才明白张真人的苦心，忙跪谢道。
张真人一叹，“你玲珑心思，却极易被心魔所困，我这才放了落落在你身边，可你心结终究还是要自己解开，我能救你一次，却不能救你每一次。”
常相思低头受训，她知道她自己刚刚险些入魔。
张真人知道常相思每次都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这次见她又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又只好哄劝道，“起吧起吧，我没在怪你，只是叮嘱你两句。”
常相思又坐回后，忽然问道，“师傅怎的来京里了？”
张真人笑的高深莫测，“有人知道你不喜京城，就想方设法的拦我到了京中，换你出去。”
“是谁？”常相思不解，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寻常人连师傅的踪迹都找不到，更别说是拦下他了。
张真人却同她卖关子，“你日后自会知道，”后又问道，“那你想不想离开？”
常相思盯着院子里结了冰的湖水深思，忽然一挥衣袖，那湖水冰块爆裂，而后就都慢慢的消融了。
常相思点了几颗明珠进去，湖内似星光泛泛，她看了许久，而后一叹，“师傅道我聪慧，可我却总是被困扰，我可知天命，却寻不得一人。”
常相思又挥袖一扫，飞于湖水中央，湖水清清，常相思的眼睛也清清，她缓缓道，“我不太想离开了，师傅说我心结总归要自己解开，此次在京中我似乎找到了办法，”常相思深思熟虑后，才郑重开口，“我想解开心结。”
“你若陷入这京中，可想好了后果？”张真人问她。
“两个都是劫，我何不拼一拼？”常相思神色淡然。
“即是如此，那为师便帮你一把。”
张真人起身，指尖所点，皆是凝雪结晶，凝在常相思周围，像极了天空中的星罗万象。常相思低头，也见湖中映着繁星点点，如今她就如同处身于这漫漫星空中，常相思心叹师傅神通，她终于明白自己与师傅的差距。
张真人立于屋顶之上，看着她说道，“你说你想寻一个人，这漫漫星辰皆是人间所在，你若能见，便去寻吧。”
常相思盯着这异象许久，忽然笑了，伸手挥散了那些雪晶，“上天恩惠，许我可窥见天机一二，我本应该因它而明慧，如今却因它所扰。”
冰晶纷纷落下，常相思伸手看着它们从手缝间落下，释然道，“若没有这天命，我一样能找得到他。”
张真人朗声大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徒弟，刚刚所见，我以为你被困在这巴掌之地后，心也跟着狭隘了。”
“多谢师傅指点。”常相思又背对着张真人，叩了三个头。
常相思心中迷雾消散，张真人也要离开了，他故意逗她道，“我要走了，你真的不再看看我？”
常相思垂下的手轻轻攥了攥衣袖，“还是……不见了。”
“那我走了？”张真人又一次挑逗她。
常相思身子微微扭了一下，却依旧倔强的不回身。
张真人笑了笑，转身欲走时，忽然又补了一句，“我忘了说了，这京中繁华，可以迷了眼睛，可别被哪家公子迷了心。”
“师傅在胡说什么。”常相思斥了一句。
斥完之后，常相思就察觉这小院内就再没有别人的气息。
她缓缓转身，盯着空空的屋顶忽然叹了一声，这一瞬间，她有点不太想知晓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