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1960年)香港。
阿成因为脑溢血去世。两人共育三子两女,均已成婚。坠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娶了一位贤惠的美籍华人妻子。
维多利亚海湾。梅君和五个儿女以及他们各自的爱人和八个孙子一起把阿成的骨灰撒进的美丽的维多利亚海湾。此时的维多利亚海湾,沉醉在黄昏的宁静里,海鸟鸣叫着在水面上空翱翔。天水尽处,橙色的暮云翻卷如浪,在它的下面,海浪高一声低一声久久不能平息。
坠儿一周前从大陆返回,他已经是一家丝绸企业的投资商。带着母亲的嘱托,在空闲的时候他走访了许多母亲口中的故地。许多建筑已不复存在,曾经住过的石库门还在,弄堂里的青石墙布满了岁月的斑驳。青龙会荣家帮也已成为遥远的故事。梅月婵更是无从打听。
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但是这样的结果让白发苍苍的梅君倍感遗憾,泪湿衣襟:“无论再久,再远,一定要回去。”
有风吹过来,梅君的白发随风晃动,面朝大陆的方向,深深凝望的目光久久不愿离开。
姜少秋离开上海后进入警局,多年后官致父亲当年的位置,一儿一女。婚后托朋友打听梅月婵的消息,均无果。几年后,重返上海,圣马丽医院伫立在潇潇秋雨里,已经退休的马天明坐在轮椅上陪着他聊起很多往事。
墨小芬与郑功成移居英国,两人没有生育儿女,抗战期间又陆续收养了两名遗孤,几年后,一家五口落叶归根回到祖国。
1930年5月开始,军事史上规模最大的中原战役中,陆晨所在部队奉命参战,陆晨殉职。
1987年。作为第一批访问大陆的台湾客人,近九十高龄的李青龙心情非常复杂。受伤后的李青龙被组织救走,辗转送到美国接受治疗,十年后经香港来到台湾定居。
随李青龙一起前来的是孙子耀威和孙女耀美,他们的奶奶是台湾籍的女教师。李青龙一生中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梅月婵的名字,直到决定这次探亲,这段被镌刻在心中的感情,像一颗深埋的种子,拂去岁月的尘土,袒露出来。
耀美禁不住问:“奶奶是不是长得像梅月婵奶奶。”
耀威不置可否,揶揄道:“女孩子,看小说看多了才会这么想。”
李青龙但笑不语,望着远处的目光,深邃悠长。许久,轻轻摇了摇头。耀美能感觉到,爷爷奶奶一生恩爱祥和患难与共,但是在爷爷心中,世间已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和梅月婵相提并论。
对这个无缘谋面风骨卓然的女人,耀美已不仅是好奇与敬重。
“爷爷,我要把这个传奇的女人,以及你们的故事留下来。”
沥风沐雨的洋房前,缓缓飘落的桂花叶,像思念,带着淡淡的忧伤。惊心动魄的时光,已经了无痕迹。
再次回到梅月婵松开手的断崖边,李青龙泪湿眼眶默默无语。他已去日不多,有生之年唯一的遗憾就是,梅月婵即便是活着恐怕再也不能相见。时光匆匆,唯有往事如潮,仍在看不见的角落呜咽。
崖石可记得当年?可记得痛彻心扉的生死绝恋?
山风依然,浪花依旧,星辰如昨,崖边的草岁岁荏苒,当年目睹他们分开的那棵香樟幼苗已经绿荫如盖。
岁月流转,物是人非。李青龙望着翻涌不息的水面,悠然长叹,话未出口已是百感交集。一滴浑浊的泪水淌过苍桑的皱纹,布满褶皱的唇蠕动着,要说的话那么多、那么多,全都哽在喉间化作无语。
在梅月婵生命崩塌的岸边倾听,风一遍遍徘徊。她灵气逼人的微笑,隔着凉薄的光阴,碰疼他的指尖。
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不思量,自难忘。
声声不绝的浪滔恰似李青龙心中不休的牵念:“梅月婵,我来看你来了。你还好吗?”
许多早年的建筑都已经在岁月中消失不见。白渡桥上人来人往,光阴的故事里星辰依旧;“夜上海”完好无损保留了下来,虽然已经不再是舞厅,但是站在“夜上海”的旧址前,李青龙恍若听到曾经熟悉的旋律,初遇的场景痕迹依稀。
“时光一去不堪回,丝竹声声断,秋风秋雨愁煞人,此情哪追忆。江湖夜雨十年灯,君不见,灯花落,红蜡凝。岁月凋了红状,只余旧梦,那是谁,又在耳畔轻轻唱。华灯初上,夜深沉月当空,墨色已泛黄,你在等谁归?那时你我正年少,江山如画,转眼物是人非,明月照天涯,浊泪生华发……”
时光沧桑了容颜,时间终有一天燃尽情丝,匆匆归去。华灯初上,夜风轻佛,一个娉婷如荷的女子向故事深处走去,他轻唤:梅月婵。
女子回眸,略显忧郁的眼晴转瞬清亮如水笑容干净出尘。其实他不知道想说什么,他就是想看她望向自己时,眸中的星辰大海,春暖花开。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