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下灯笼高挑,昏黄而温馨的光晕象浅浅的小湲流淌一地。梅月婵和梅君刚绕过花墙,就看到香梅和陆珍蹲在房前台阶下。陆珍最近身体状况很差,常卧床不起,今天看到她又能出来玩,梅月婵从心眼儿里替她高兴。陆珍和母亲不冷不热,除了天天陪伴她的香梅,疼她的爷爷奶奶外,也只有梅月婵让她愿意亲近。看到梅月婵回来,陆珍立刻远远的高声喊了句,三妈。话刚出口,突然剧烈地咳嗽就一把掐断了话尾,小身子骨弯腰偻背的样子让人一阵阵心疼。
梅月婵紧走几步,来到陆珍跟前,地上一团团触目惊心的血迹,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梅君连忙从包袱里抽出自己的手帕帮陆珍擦拭着嘴上残留的血迹。香梅匆匆跑到厨房,用木瓢舀来水让陆珍漱了漱口。然后小声的告诉梅月婵,陆珍咯血已经好多次了,大嫂不让说,怕别人嫌弃。
从香梅平静的表情看得出,对此她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她的眼角还是有两滴亮亮的泪珠在闪动。陆珍是香梅从小一手带大的,对这个苦命的孩子,她比任何人都感到揪心。
小翠和长生几个人听到说话,朝这边走了过来。香梅急忙从旁边的菊花根部抓了两把土,盖在血迹上用脚踩了两下。小翠嘻笑着朝长生的屁股上踢了两脚,嘴里嘟囔,就你吃得多。长生猴子一样夸张地跳开,故意嚷嚷说,女孩子哪有你这样的。阿黄的到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迅速围了过来。
梅月婵上次买的豌豆糕,分给了陆家上下所有的人,没想到李旦居然有这手艺,今天终于有空大显身手,特意给梅月婵留了两块。梅月婵接过豌豆糕正好把梅君介绍给大家,又吩咐李旦饭热好送她屋子里,给阿黄弄一些剩饭和水。把阿黄拴在梧桐树下后,两个人洗了把脸,一同见过陆伯平两口。然后,梅月婵吩咐梅君先回去吃饭。
顾不上咕咕直叫的肚子,梅月婵把自己发现厨房里有来历不明药材的事说了一遍,并且告诉陆伯平,金医生已经否认了自己药方中含有这样的药材,李管家可以作证。
“有这样的事情?”陆伯平听完梅月婵叙述,倍感惊讶难以置信。
薛凤仪也是无比震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诧异的目光从梅月婵脸上移向陆伯平。
“我怀疑有人别有用心。第一,二嫂意外小产,那个神秘药包恰好出现,时间太过巧合。第二,马钱子是一种有毒的药材,所医治范围有限和特殊,据我观察,家里好像没有这样的病人,这样的药材绝对不应该出现。第三,因为上面两种原因,二嫂的小产也值得怀疑。二嫂当时摔倒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随后很快就小产。这和大多外伤引起的小产不符。”
梅月婵深入浅出的分析让陆伯平错愕不已,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张口结舌惊愕原地。好半天,才疑虑重重望了望旁边同样半信半疑的薛凤仪。平时他只顾生意上的事情,家里出现这么诡异的事,对他的冲击可想而知。
“这件事情不可小视,尤其是马钱子会出人命。爹,我听你的,是查还是把事情压下或者去暗自寻找线索,都行。”
陆伯平面色凝重,若有所思,重新坐下后,慎重地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梅月婵认真地说:“我觉得虽然没闹出人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坐视不管的话,一旦再发生什么恐怕为时已晚。”
薛凤仪拧紧眉头满腹忧虑地叹了口气:“我们陆家没有和人结怨,下人丫鬟也是在陆家多年。如果说别有用心设计陆家,还真一时没有目标。”
陆伯平面色凝重,沉默地点了点头,沉沉地叹道:“真是人心难测。”
“毫无头绪的话那就不方便公开查,证据已经没有了,不会有人承认。查,也只能暗查,免得扑风捉影人心惶惶。”梅月婵有些犹豫:“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怕引起你们担心。”
陆伯平摆了摆手,黯然的眼中攸忽一亮,流露出赞许的神色,斩钉截铁地鼓励她:“如果你觉得有问题,尽管放手去查,希望为时不晚。如果不是你的细心,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陆家。”
陆伯平果断的态度无疑是给梅月婵增添了底气,这个家虽然让她有重重莫明的困惑,但家人的信任和温暖也在支撑着她对这个家的依靠。
薛凤仪满脸的狐疑,显然仍被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困扰,不无忧虑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眼前这个聪明过人的儿媳妇时,心里含满了欣慰。
望着眼前愁眉紧锁的陆伯平,疯女人半真半假疯疯癫癫的话又在梅月婵耳边响起:他是我的丈夫。梅月婵不知道这句话有几分是真,但她觉得疯女人屡次出现在自己的周围,绝对不是巧合。她甚至想问一下,公婆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疯女人有什么看法,又怕稍有不慎节外生枝惹出祸端。想了想,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这时候,门外意外的突然传来了梅君的声音。
“小翠妹妹,用帮忙吗?”
接下来,听到小翠慌乱无措地支吾:“哦,不用,我刚走到这里,给太太送参汤呢。”接着,门帘被撩起,小翠神色慌乱地抬脚跨进门槛,在几束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强作镇定把手中的参汤放在桌子上。
即然刚才的话有可能已经被小翠听到,索性直接了当问了。小翠否认自己服用红花,也不知道谁喝过。说完,匆匆瞥了梅月婵一眼,低下头。小翠极不自然的表情让人不能不怀疑,她在撒谎,但梅月婵并没揭穿。
梅月婵回到自己房里,外屋桌上的饭菜,梅君一口未动,一直等着她。
粉条猪肉的包子已经凉了,两碗鸡蛋香菜粥飘着红嫩的西红柿丝,半温半凉正好能喝;一盘肉丝炒芹菜,一盘凉拌藕条。
两个人趴在一起边吃边聊,梅君告诉她,小翠在窗外鬼鬼祟祟的,那边屋子门口还有一个女人悄悄朝大屋偷看了几次。梅月婵知道梅君说的那个女人一定是碧桃。
“小姐,新姑爷呢?”梅君终于忍不住,一脸俏皮眉眼含笑地问。
梅月婵心里象有凉风扫过,微微一疼顿时语塞。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原处,娟秀的笑意像倒映水中的烛焰,单薄的摇曳了一下就无声熄灭。忍不住双肩抽搐着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梅君被她出其不意的状况弄得手足无措,连忙放下筷子上前扶住她的肩头,担心地惊问:“小姐,出什么事了?”
梅月婵放下筷子,抱着梅君委屈而无助地哭了起来。只有在梅君面前,她才可以毫无顾及的袒露心扉。
梅君惊愕地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轻拍她的肩头给她安慰。在梅君眼里,这个顽强的女人,如果不是万般委屈,绝不会轻易在人前落泪。
梅月婵包在心中的委屈,被戳破流了出来,觉得好受多了。这才把丈夫下落不明和陆家人的态度向梅君一一倾诉。夜已深,夏虫喃喃,烛光拉长人的影子。想忽略一些事,有时比隐藏自己的影子还难。
“每个人都告诉我,他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但是究竟什么时候,从来没有答案。”梅月婵吸了吸鼻子,接过梅君递来的手帕,沾了沾脸上的泪水,喃喃地说:“我总觉得他们在瞒着我什么。”
“那?那我们怎么办?”梅君忍不住担心地问。
命程就像行路,宿命中的泥沼早晚会出现,没有人能预测它的位置、出现的时间,当它睁开冰冷的眼睛泛着黑乎乎的泥腥,人只剩下无力而无辜的挣扎。
究竟发生了什么,梅月婵一无所知,她只是本能的对这场婚姻抱着希望。那个叫陆晨的素未谋面的人,象星星一样是她暗夜与泥迢里唯一凝眸。
“能怎么办,我只能等他回来。不过陆家人对我还好,虽然是生意人家,公婆叔嫂也都是本份善良的人。唉――!”梅月婵缓缓来到床边垂首坐下,垂下眼皮,目光茫然地落在自己的衣服上:“等他回来,一切就好了。”
月静泊,飘在周围的云影象轻薄的棉絮,散乱稀疏。房檐下的燕窝中,小燕子轻轻挪了挪身体。
“小姐,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绝不会丢下你。”梅君认真坚定地安慰她。
这一路走来,梅君脚上磨起的水泡,已经破皮。一瘸一拐挪到小玉睡过的床边,坐下,蹙紧眉头忍着疼,用烛焰上烧过的剪刀剪去死皮,涂上药,靠在床头长长舒了口气。
李玉来收拾碗筷的时候,梅月婵细心地询问,家里除了老爷二嫂是否有别人喝药。李玉认真地摇头,称自己没有见过梅月婵所说的红花;至于经常用热水的情况,老太太隔三差五的参汤是她亲自所熬,由小翠揣给老太太;二少奶奶每天必喝的蜂蜜水是碧桃亲手冲调,其它人不常用热水。厨房门终日敞着,陆家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岀入。
梅月婵听后,低低地叹了口气,交代李玉:“以后收拾完锁上门,别人需要用找你才能开,什么人什么时间用了什么,你要做到清楚明白,入口的饭食绝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