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少秋终于从连日的昏迷中,疲惫地睁开眼睛。他梦到了许多,又好像苍茫混沌一片空白,大梦初醒的瞬间一切都了无痕迹,而眼前的情形更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梦到的。
“少秋?”
母亲墨玉一脸焦虑与心疼,正俯身望着他。姜少秋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自己发热昏迷的前那一刻,梅月婵陪在他身边,以同样的担忧焦虑,紧紧凝视着自己,双唇轻蠕:“少秋?你怎么了?”
她握紧他的手,却握不住命运的方向。声声念念言犹在耳,姜少秋有些恍惚。
“少秋。”墨玉慰籍地抚摸着姜少秋的头发,如释重负,沉沉叹了口气:“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儿子沉睡的时间里,她食不甘味整颗心吊悬在喉间,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他平安无恙。
“你什么时候来的?”姜少秋虚弱地问。刚刚苏醒的姜少秋心里仍有许多解不开的疑惑。昏倒时,守在身边的明明是梅月婵,醒来睁开眼看到的竟是千里之外的母亲墨玉。
姜少秋匆匆扫了一眼房间,这个陌生的地方不是他的客房,而且房间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医院?是谁把自己送来的?梅月婵?应该是她,昏迷的最后一刻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墨玉身边的女孩有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墨玉看他狐疑地望向馥丽,连忙向他介绍说:“这是于行长家的三小姐,于馥丽。你们以前见过的,每年馥丽过生日都邀请我们一家人去的。”
姜少秋向于馥丽轻轻点了点头,姜少秋的父亲和于馥丽的父亲从中学到大学都是校友,撮合他们的亲事也是两家人历来的夙愿。墨玉一直执拗的把小芬看作儿媳的第一人选,才致使这门亲事仅止于口头。这次墨玉意外和于馥丽一起岀现,姜少秋隐隐感到其中必有蹊跷。直截了当地问。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墨玉微笑着说:“馥丽来上海玩儿,听说你生病了,就和我一起过来看你。”
“表哥?”
小芬推开门,看到已经清醒的郑少秋,万般欣喜跃上眉头,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子,撒娇地低喃:“表哥,你终于醒了。”
“你喝水吗?现在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
……
姜少秋趁母亲不在,悄悄向小芬询问梅月婵的下落,小芬勉强抑制自己的心虚,一脸无辜,轻描淡写地说,她走了,可能觉得照顾你太辛苦了吧,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走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人家还会守着你,不离不弃吗?
小芬对姑妈带来于馥丽心有不满,曾问过姑妈:“为什么要带馥丽来?”
“难道你想让你表哥被梅月婵抢走吗?我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你们两个都喜欢少秋,梅月婵是你们两个共同的敌人。你们俩一起能把少秋抢回来是眼前的正事。至于将来娶谁再从长计较。”
“万一,她抢了表哥呢?”小芬心有不悦。
墨玉安慰她:“现在还没到那一步。现在你们不把少秋拽回来,你们俩谁都没有机会了。”
小芬思来想去,觉得姑妈所言有理。自从梅月婵出现,自己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如果两个人能一起抢回表哥也算报了自己被横刀夺爱之痛。
尽管姜少秋很少讲话,墨玉仍然努力多制造于馥丽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削个水果倒个水什么的。小芬闷闷不乐心有不甘也只能远远看着。姜少秋在尴尬无聊中度日如年,母亲的意图,他也早已了然于心。
姜少秋对小芬的说辞,有些半信半疑,阿更偏偏又销声匿迹,不见影踪。趁主治医生清早查房的时候,姜少秋借故支开了三个女人。
“在我清醒之前,除了医生有没有别的人陪着?”
“有一个女人。”
“是现在这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吗?”
“不是,是送你来医院的那个带小孩子的女人。”
“我昏迷了几天?”
“五天,今天是你住院的第七天,已经没什么大碍,如果病情没有反复和意外,五天以后你就可以出院”。
姜少秋基本搞清了事情的脉络。有件事他必须恳求医生的帮助。
医生出去以后,墨玉第一个进来。姜少秋一如即往把目光茫然孤独地投在窗外。墨玉暗暗望着却无法掩饰内心的复杂,心头的担忧像无法褪去的潮水,一波又一波不断地围困而来。
姜少秋一本正经对墨玉说:“小芬,这些香蕉我不想吃,你吃吧”。
墨玉难堪地笑了笑。小芬和于馥丽进来的时候,他欣喜地望着于馥丽,脱口道:“梅月婵,你怎么来了?”
姜少秋神志不清的疯言乱语,不仅使墨玉震惊更让她陷入前所未有的忧虑,随后闻讯匆匆而来的医生也对姜少秋的“间歇性失忆”表示“无奈”,一脸平静的劝说她们别着急慢慢来。
两天来,姜少秋和于馥丽相处的很好。姜少秋把于馥丽误做梅月婵,于馥丽不情愿,但无奈的接受了这个新身份。姜少秋的失忆时好时坏,偶尔会认识墨玉,忘记的时候也会把墨玉当作走错门的陌生人。但始终把她当作梅月婵。医生说姜少秋的失忆是暂时的,但无法确定这个暂时究竟是多久。
“明天就能出院了。梅月婵,辛苦你了。”
于馥丽巧妙地问:“你为什么只记得梅月婵?”
“因为我心里只有梅月婵。”
于馥丽有些失望,迟疑了片刻:“姜少爷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的姜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再加上家世不凡,是多少上流社会少女心中的王子。偏偏又叛逆不羁,他的一个眼神都可以让很多的女人羞如桃花相思成病,恨不能争先恐后投怀送抱。曾经很多年我都在梦中梦到他那种略带忧郁的眼神。”
姜少秋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你不是看到了吗?”
于馥丽自嘲地摇了摇头:“但现在这种眼神是专予梅月婵的,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哀,我是应该躲在别人的影子下偷食快乐,还是该亲手击碎美丽的自欺欺人的假象。”
(二)
终于得到医生的允许,可以出来走走,享受生命的馈赠。医院后面有一处小山,弹丸之地种植着零星枇杷树,小路蜿蜒伸向一片缀满野花并不平整的草坡。
姜少秋提不起兴趣。虽然身边有温柔的佳人相伴,他却丝毫没有亲近的冲动,只因为她不是梅月婵。
默默无闻的野草、野花在风中无拘无束尽情招摇,如果草木与人堪比,这一段时光将是它们一生中最好的季节,目及之处己能深深感觉到它们顽强的生命力。梅月婵说过,在她们老家四季分明,秋天漫山遍野枯黄凋零,冬天一场雪将会掩埋所有的一切,但是时光一旦打开大门,春光乍现惊艳人心的首先是那些不起眼的野花野草。
姜少秋对那种变幻强烈的四季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他已经能够深深的从梅月婵的语言中捕捉到强烈的震撼。
草坡的尽头是一处狭小的湖泊,还没到花期,碧绿凝翠的荷叶铺满了半个湖面,小芬兴致盎然开心雀跃。姜少秋漫无目的心事重重望着湖面。
吸引他缓缓而来并非怡人的景致而是远处传来的箫声,曲调哀婉悠长,孤决之美静静流淌。萧声中的落寞直探人心,紧紧映照了姜少秋此刻的心情,他忍不住心中的冲动,想一探究竟。
墨玉和于馥丽心照不宣交换了一下目光。小芬和阿更互不服气恨恨白了对方一眼。
“小芬小姐,我觉得你们的计划会弄巧成拙。”阿更胸有成竹不无得意地说。小芬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消失的梅月婵在眼前出现时,姜少秋无法抑制的欣喜几乎要脱口而出。
“姑娘的萧声真是好听。”于馥丽和墨玉缓缓走到了她们中间。
早一些时候,小芬去找过梅月婵,告诉她姜少秋已经苏醒过来,想让她去探望一下。梅月婵己经答应墨玉,并且也不想再犹豫不决深陷其中,果断的拒绝了小芬。但是得知姜少秋失忆的消息,免不了阵阵心痛。
“你就去一下嘛,反正不认识我们,时好时坏,看他认不认得你。病情究竟有多重。你就去一下嘛,梅姐姐!”
在小芬的再三央求下,梅月婵只好答应试一试。在约好的树下久等时,一个人以萧声打发时间和心中的落寞。
姜少秋对这场偶遇己经在心中充满了疑问。
“你怎么在这?”
“小芬说你记忆有些问题,让我过来看看。”
姜少秋微微蹙眉目光犀利猛地扭回头,小芬立刻拿两只手死死地捂在脸上,大叫:“别怪我。别怪我啊。”
墨玉气愤不已低声怨道:“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按照计划,是要以梅月婵的出现来验证姜少秋失忆的真假或轻重程度,没想到梅月婵的一句话就使事情完全败露。
小芬叮嘱过梅月婵不要牵连她们,但梅月婵有她的打算,既然已经下决心离开,多余的误会和纠缠只会让彼此更难受。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办法。
姜少秋更加凌厉的眼神冷如寒铁,从于馥丽和墨玉的脸上失望地划过。他回转身抓过梅月婵的手腕,转身欲走,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抗拒。
“为什么?”姜少秋受伤的目光使梅月婵不忍目睹:“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梅月婵低下头别过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你什么也不要问,以后你会慢慢明白。”
“我昏迷的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为什么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你?”姜少秋深深地望着:“为什么你现在和我昏迷之前判若两人?在这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少秋的手始终钢钎一样紧握梅月婵的手腕,梅月婵挣扎了两下也无济于事,他依然固执地紧握不放。
梅月婵不忍心再让他备受折磨,缓和了一些口气,故作淡定地说:“你先好好养伤,等你出院以后再说吧。保重。”
望着梅月婵抱着坠儿离开的背影,太多的疑惑沉甸甸地压在姜少秋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