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一触即发
“姐姐别这么说二哥,义父在汜水关的事,他也不知情。”
“气死我了。”李清欢想起石敬瑭所说,就气恼至极。粮草这么重要的东西,在前线居然能断了,真不知王爷养的那群酒囊饭袋能有什么用。
“快让那蠢货闭嘴吧,就说本郡主头痛,需要静养。”
“那,姐姐早些歇息,从珂这便退下。”
“去吧。”
很快一夜就过去,李嗣源一队起早就入了城,没有在城外做多停留,一队人皆是沉默。
入城后,李嗣源没有第一时间去晋王府,而是先回了督帅府中。
李清欢看着黑瘦了不止一圈的父兄,双眼都快哭肿了。
而李嗣源并不愿同李清欢说太多汜水关的事,只是笑笑说,不是父兄都瘦了,而是女儿长胖了。
父帅的强颜欢笑,李清欢看得明白。
既然父帅不希望她参与到这件事中,那她就不再纠缠,而是顺着父帅的追问,将王妃在城内闹得满城皆知的‘捉妖’一事告知。
以为父帅会震怒,却没想到,父帅居然不气不恼,甚至还有些高兴。
李清欢不解,但也不敢问。
李从珂当然理解李嗣源的高兴,因为按兵不动的李嗣源,表面上看似什么也不知道,实则早就洞悉了晋王纵容晋王妃挑拨永宁夫妇的关系。
‘唉,还真是不简单的一家人。’李从珂不由得又在心里感叹。
自石敬瑭回晋阳起,其追究令尊死因的事迟迟未有动静。
晋王李存勖忧心会生变故,趁李嗣源刚刚回城,就紧锣密鼓的提审了此案。
坐堂一同听审的,除了李存勖和石敬瑭,就只有一些所谓的人证。
坐在堂中的石敬瑭至始至终都未多说一句,冷眼看着李存勖亲审,而堂下那些证人,皆是差不多的口供,从诸多方面为这件事的怂恿者开脱。
他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因为五年前类似的事情,在晋阳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当年他还只是初来并州的商人,而周德威当年早已是老晋王李克用军中的大将。本是豪无交集的二人,却因为当时轰动满城的活人祭天而印象深刻。
这次,晋王妃刘嬿与五年前,老晋王妃曹氏大相径庭的手段,让石敬瑭彻底看清了晋王府的面貌。
在汜水关外他也曾想过,若是他悖逆了刘嬿,石府必然会受到牵连。
只是他没想到,刘嬿不好将收买他的事说破,就转而拿小师姐下手,而非李清欢母子。
看来,是他太小瞧了刘嬿这个女人的城府。
师父的锦囊说的没错,他确实应该‘等’,应该静观其变,而不是顺着自己的心行事,如此被卷入李嗣源和李存勖的漩涡中不能自拔。
阿爹死的时候,应该很害怕吧?从那么高的地方被人推下去,尸身还在火海里化为了灰烬。如今是寻,也寻不见残骸了。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自己,没有更早一点赶回城。若是更早一些,会不会就能阻止了阿爹爬上祭天台?
终于,李存勖的亲审结论出来了。
谋害石老爷的罪魁祸首是虚坤观的三清道士,因为有人能作证,说是三清曾在石府作法事,与石府的张贞娘生了口角,后找石老爷理论。石老爷维护了张贞娘,故而气走三清。这三清便怀恨在心,一直寻找机会报复石府。这厮假借装神弄鬼的手段,诓骗晋王妃去祭天大典观摩,仗着错信奸人的王妃信任,就敢瞒天过海,在晋阳内只手遮天。
李存勖派人拆了三清的虚坤观,罚没了观里所有的钱财抬进将军府。最后还下令王妃刘嬿抄写经书两百遍,禁足府内三个月。
这些看似公正有理,却无处不暗示着李存勖的偏袒。
石敬瑭不想再谈他阿爹的身后事,草草在文书上画了押,就刻不容缓的回去了。
李存勖知道这事还没完,看石敬瑭的态度,他就知道肯定王妃的事只能暂时这样处置,至于以后,还得看王妃自己的造化了。
毕竟他这个空壳晋王,在河东这块大地上,也不是任何事都能掌控的。
不过这石敬瑭,是再不能将其还回李嗣源身边了。
经汜水关一役,他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再放石敬瑭去辅佐李嗣源。既然要撬掉李嗣源的尖牙,那就必须一颗一颗的摘。下一个,他的目标早已锁定了远在汜水关的周德威。
李存勖嘴角扬起一抹笑,志在必得的样子,仿佛正有另一出好戏要开场……
虚坤观一拆,所有人都以为‘祭天’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毕竟王妃都被禁足了,这闹得沸沸扬扬的祭天大典,肯定会无疾而终。
可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五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祭天大典,又不知被谁重提,在坊间更是传的迅猛。
当年受那场浩劫牵连最多的周德威,痛失已有身孕的正妻不说,还永远不能将珍爱的妻儿纳入族谱,呈供周家庙堂。
这一切,周德威都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他的夫人,同时也是老晋王最疼爱的义女。老晋王面对王妃面前的条条实证,又鉴于周夫人自愿担下所有罪责,最终只能忍痛割爱亲手将自己的义女送进酷刑司。
直至老晋王病危,晋王妃曹氏邀去所有并州城里落户的官眷,一同主持祭天大典祈福。周德威得知夫人代罪之身,也被带去祭天台,一时情急,便只身大闹祭祀大典。远远眺望的祭天台上,他才在三个月后再见周夫人。
那时周夫人身孕都已四足月,孕像若隐若现,可所有参与祭祀的人都闭口不谈其身孕,都只希望能早些完成祭天,借天人之力扭转当时梁晋之间的微妙局势。
在得知义父病危时,可想而知当时的周夫人得有多么绝望。
在生祭前一刻,她说,希望义父和夫君将来能匡复大唐,我也便死而无憾了,而后一跃跳下祭坛,再无生还的可能。
可那曹氏竟对此狂笑不止,指着祭坛下的火海,丧心病狂般谩骂。‘贱人,你终于死了!他的身边,除了我,你永远不可能……’
自那起,周德威再未娶妻,过了今年盛夏亦有四十三岁,可他依旧孤身一人。因为正妻的位置,他永远只承认亡妻李康宁。
五年前的祭天大典轰动一时,也是那大典结束后,老晋王夫妇竟双双崩于晋王府。
顿时晋阳内谣言四起,说是康宁郡主冤死,被义父义母生祭后冤魂散不去,就回来找晋王府索命了。
这无疑是轰天裂地的消息,可当时为了世袭河东的王位,李存勖下令封锁了谣言。
还勒令三军,若河东境内再有这样的谣传出现,扰乱军心,便格杀勿论,法不容情。
就这样再无人议论,周德威亡妻的事,也便就此埋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远在汜水关的周德威并不知并州城里的风向,不知他心里最痛的伤疤,正在被人悄悄揭开。
汜水关这个地方,远在梁人的觊觎中,是永远都不可能安宁的。
其实李嗣源离关出发前,曾告诫周德威,一定要寻个理由回去,不管日后汜水关的军情如何演变,他都要先顾全自己。
周德威笑李嗣源是因为饿久了,胆子也小了。想他堂堂吟龙军统帅,岂会害怕手里连一支正规军都没有的李亚子,只要飞虎军和朱赤军还在李嗣源手里,他就敢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李嗣源多说无益,只说要他务必想清楚,接下来除了守关,他必须做好能随时调动吟龙军的准备。
周德威说记住了,李嗣源才肯安心启程。
只是,李嗣源还是漏算了一步棋,那便是晋王李存勖早已暗中与西面的突厥达成契约。
将汜水关送予西面突厥,作为日后共同讨伐大梁的见面礼。将来晋军进驻大梁腹地,突厥人的草地,也会变得越来越多。
该来的,还是如期而至了。
并州城里的谣言越传越盛,汜水关外的梁军近来也是蠢蠢欲动。
周德威担忧梁人鲁莽闯关,将手中仅剩的一支精锐,调至汜水关东面的险道。完全不知,身后已然暴露出的腹地,早被西边的突厥人盯上。
眼看春天就要过去了,汜水关内丰美鲜嫩的青草,是关外可望不可及的富饶宝藏。
汜水关的大战,一触即发。
而李存勖为拔掉李嗣源的利爪,已经变得近乎疯狂。割肉喂狼,这么冒险的举措,还真是像极了曹氏的不择手段。
并州城,石府。
石敬瑭坐在书房,身后几处正在结痂的伤疤,让帮他上药的茯茶几欲哭出声。
“疼吗?”她带着浓厚的鼻音,小心翼翼的问。
“……小师姐手不抖,玄忌就不会疼。”石敬瑭故意逗她,却没想,自己的玩笑话,竟让她沉默了。
“怎么了?”石敬瑭问。
“……哦,没什么。”眼神闪避着石敬瑭投来的关切,她知道现在的师弟,心里的痛苦一定不比她少。
只是,他还要在自己面前故作松弛,就真的不怕,她会为此自责到谷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