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凌萱出去的时候,凌枫正在马车旁等她。
他柔柔的目光紧锁从石室出来的杜凌萱,视线触及她左手上包扎之物时,却染上掩不住的心疼之色。
他走近她,目含安慰地看着她无措的眸子,没有多问一句她忽然失态的缘由,只俯身,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进马车里。
“别碰,这血有毒的!”见凌枫从系在腰间的锦囊里拿出的小巧盒子,又准备解杜凌萱绑在左手上的布条时,她忙抽回手,急急说道。
“无妨,我手上没有伤口。”凌枫对上她一脸忧心自己的眸子,眉宇间尽是画不开的温柔。
“没有也不能冒险,我不想你有哪怕一点点的损伤。这伤口早没流血了,不如回了将军府好好清洗清洗后,再上药不迟,好不好?”杜凌萱神色认真地同他软语商量道。
“这伤口,每次都像剜在这儿,凌儿你又知不知道?”凌风没在勉强,只右手点了点心脏之处,目色沉炙地紧锁她。
不管是她自己伤的自己,还是他伤的她。
“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唉……真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
将军府门口,候着两个人,一个是神色平常的杜淮,一个是难得严肃的杜鸿千。
“王爷,王妃!”杜淮朝他们拱了拱手,而旁边的杜鸿千只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神不敢直视下了马车的二人。
“杜大哥,好久不见!”杜凌萱见杜鸿千见他们后眼神闪躲,以为他是因为手伤的事怕凌枫怪他,于是赶紧向杜淮打了招呼。
“有劳王妃挂念,在下已备好为王妃清换伤口的东西,王妃且随我来。”杜淮打量了一眼杜凌萱的左手,忙说道。
“好!”
“那个……铭枫,我有事和你说,你让萱儿先进去呗!”杜鸿千看着自下车见到自己后铭枫那像焠了毒一样盯着自己的目光,就浑身都凉了半截,但也不得不作死地拦下他嗫喏道。
“待凌儿上完药,我也有点账要和少将军算一算!”见杜鸿千还敢拦自己,凌枫一季凌厉的眼神射向他,冷声说道。
“铭……枫……我知道我错了,要不,你,现在和我算?”杜鸿千索性紧紧拽着凌枫右边的衣袖。
听着这咬牙切齿的“少将军”,他知道,这次,铭枫气得不轻!
可是,不管一会被揍得再惨,他也得拉住他啊!
“那,你们在外面打够再进去,别扰了义父的清静。”杜凌萱见这么迫不及待跑来作死的哥哥,心里为他默哀了几秒,赶忙从凌枫手里抽出手,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一步并做两步赶忙走了。
“杜鸿千……”凌枫掌风一挥,杜鸿千后怕地往后一躲,还是没能站稳,狼狈地一屁股跌坐地上。
杜鸿千羞愤地赶忙起来,对上他锐利如刀的眼睛,苦哈哈地举手投降道:“蓝月公主找你来了!”
要不是怕萱儿遇上,他肯定老早就跑了。
“不见!”凌枫听罢,素来冷冽的脸上浮起浓浓的厌恶,冷声拒绝道,抬步就要去追杜凌萱。
“爷,算我求你,人家带着圣旨来的,你要是不见,将军府就要遭殃。”杜鸿千只差要哭了,脸上愁得只差跪地痛哭。
“呵,圣旨?”凌枫冷哼一声,眼中的轻蔑更甚。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给他想要的一切是人,拿将军府来威胁他!
“我和阿淮商量了,他会带萱儿饶道进去,不会见着公主。”杜鸿千内心忐忑,也怕公主借机提出无理要求。
他更怕他的妹妹会受委屈。
“人在哪?”凌枫面色沉黑,周身的冷冽之气让人心生寒意。
“正厅,我爹正陪着。”杜鸿千缩了缩脖子,小心说道。
大厅外,候着蓝月姬的随侍丫鬟,而她一袭盛装端坐梨花椅上。
见凌枫出现,杜远泰站起身,朝凌枫行了礼,与杜鸿千对视了一眼,二人便离开了。
“妾身叩见王爷!”蓝月姬起身对着凌枫,半福着身子,双手上下相合,定于胸前,垂头恭敬地像他行了礼。
“你来做什么?”凌枫语气森冷,凉薄的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王爷…若…妾身让出正妃之位...?”蓝月姬面色微白,袖中的手紧了又紧。
这是她最后的让步。
“本王的王妃,自始至终只有杜凌萱一人。公主若是以为凭了圣旨就可以左右本王,那本王不介意让公主知道什么是后悔莫及!”凌枫却不等她说完,就冷冷打断。
那一句句犹如寒冰利刃的无情之言,击得蓝月姬如坠深渊,她稳了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子,内心的那股怒气似要喷薄而出。
此刻她只觉得,她一国公主的尊严被彻底践踏到了泥里。
不过,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王爷误会了,这圣旨只是本公主向陛下讨的和离凭证,今日前来,只是将它给王爷而已!”蓝月姬压着满腔的怒气,声量拔高了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凌枫闻言,剑眉微挑,眼含疑虑地打量了蓝月姬一眼。
这女人又想玩什么鬼把戏?
“三日后,本公主便会随使臣回蓝月,临行前,自是该来辞行的。”没有了卑躬求人,蓝月姬的面色逐渐沉静。
“另外,本公主已修书送回蓝月,明言此乃本公主之意,想必王兄定会理解。皇上这边,也已有妥善之策。王爷不必忧心蓝月与天龙邦交会受此牵连。”
说完,她没在看凌枫一眼,将那明皇的圣旨放在茶案上,高傲地转身往大厅外走去。
这东西的存在,会时刻提醒着杜凌萱铭王不过是她蓝月公主抛却不要的。
呵,没关系!
铭王,你总有会求本公主的那日!
凌枫才不管她走不走,拿了案上的圣旨看了一眼。
哼!
这从未与他相干的女人要与他和离,当真是讽刺!
不过,想起凌儿说的那句:她毕竟是蓝月轩唯一的妹妹,他又将欲出之言咽了下去。
他不想,凌儿为了此事再与他心生嫌隙。
他匆忙赶回小院,只想看看凌儿的伤口如何。
在将军府见着杜淮,杜凌萱是很诧异的,毕竟,她离开青阳之前,杜淮还在张家医馆。而今看他与杜鸿千之间似毫无嫌隙的样子,恍若当初他从未投靠过月邪。
她忽然想起,半年前,他离开御都,后来发生紫竹林之事后,又匆匆回来。
“杜大哥,去年九月,你可在京都?”
“不曾,那时我在青阳。”杜淮说起那时面色微白。
他到锦州不过数日,就被刺杀,还连累了旁人。
若非得师祖所救,他早已命丧黄泉。
后来也总算明白,那飞来横祸是为哪端。
好在如今,罪魁祸首已伏法,也算给了逝者一个交代。
“青阳……”
联系此前种种,杜凌萱也想明白了以往种种,月邪为了骗过自己,顺利入府,自然要伪造伤痕。而那伤,不可能真的让杜淮去看,所以找了个他的人假冒杜淮。
只是,为防止杜淮突然回来,月邪应该会想尽办法阻止,甚至不惜灭口。
杜凌萱听他说得简单,后似不愿再说,也未再问。
回院中提醒了他自己血中毒素之事后,便未再言语。
杜淮先在手上涂了一层药膏,将原先包裹伤口的衣服条子都拆了下来。
伤口自虎口处直直划开,贯穿了手掌,皮肉微微翻起,若非裹得紧实,只怕如今还流血不止。
“伤口颇深,只怕还需用烈酒洗洗再上药,王妃可能忍住?”杜淮先用清水洗尽了瘀血,发现伤口比他预想的还深,怕浇了烈酒,疼痛难忍,于是隐忧问道。
“我能忍住,杜大哥且放心。”毒性发作时烈火焚身,锉骨拆筋的滋味她都受过来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难以忍受的。
杜淮闻言,还是目含安慰地看了看她,才将那酒到往伤口处。
“王妃,你是女子,不必这般强忍着。”杜淮见她只蹙眉一瞬,很快又面色如常的样子,欣赏之余,更多了一份怜惜。
自她叫叔父义父之后,他也觉得,她是他的妹妹啊!
虽然堂兄并未告诉他,王妃的伤是如何来的。不过,看伤口形状与位置,他也猜的出,是她自己划伤的自己。对自己,那么果决利落!
自出师后,他在军营尤多,对京都闺门名秀之事也只是偶尔从堂兄口出得知。
若非赵婉君逃婚连累赵府满门抄斩,他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
而后,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叔父的义女,铭王的宠妃,继而成为被下旨休弃的罪女。
如今,短短半年光景,从那个柔弱的罪女,一身铅华,傲骨凌然。
其间所受苦痛,必也不是常人能及。
她与王爷,当真璧合无双。
“这些与王爷所受,恐不及万分之一吧!”杜凌萱却释然一笑,提起凌枫,眼底的疼色浸泡开来。
他护了半生的母妃,如今,尸骨无存了,他该是如何的锥心之痛。
“王爷虽受尽苦楚,如今却得偿所愿,得王妃挚诚之爱,也算苦尽甘来。”伤口洗净,杜淮忙涂了药,取来干净的纱布包扎。
“我本以为,自己内心已经足够强大,可是却不敢知道骄傲如他,面对筋脉,面容俱毁,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他是如何挺过来的!”杜凌萱觉得,杜淮一定是知道的。
“王妃,如今你与王爷否极泰来,那些过往,不提也罢。”杜淮打结的手一顿,抬头看着杜凌萱宽慰道。
在青阳,他曾亲自问过师祖,王爷的脸,还有王爷的伤。
师祖说,行医一生,不曾见过如王爷那般毅力超凡之人。不论锉骨剃肉,还是寒潭绝生,非常人所能受。
他内心大惊,自此以王爷为铭。
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再回想的过往,又怎忍心让它在王妃面前再现一遍。
“伤口如何?”门口的凌枫却怕杜淮顶不住她的追问,跨步进来打断道。
“已经上了药,重新包扎好了。”杜淮起身,对凌枫说道。
“大哥他,没残吧?”杜凌萱闻声,侧头看了看门口,没见杜鸿千,忍不住问道。
“……没有。”凌枫蹙眉瞧她。
“那个……王妃,这几日不要碰水,避免左手用力,我明日再来换药。”杜淮收了药箱,对杜凌萱交代一番,向凌枫告了退,就出门去了。
“伤口结痂后,涂上去疤膏,半月就好了。”凌枫在杜凌萱对面坐下,轻轻拿过她的左手,细细查看,确认已经包好后,声色柔和地说道。
“嗯!”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沉浸在杀了月邪的阴影里,也没有同他坦诚他们去天寿山的事。她想,从月邪问她是不是取血那话里,凌枫肯定已经有疑虑了。于是,她忐忑开口说道:“我逼大哥带我去天寿山了,我本来想着,等你再去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娘娘完好的遗体。”
“所以就伤了自己!”凌枫目光幽幽看着此刻一副乖乖认错模样的杜凌萱,接了她要往下说的话。
“我知道我不该自作主张瞒着你。”杜凌萱以为他要生气,忙伸出右手,讨好地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怕我生气?”凌枫神色严肃。
“嗯。”杜凌萱嘟嘴点头。
“我确实很生气!”凌枫心中窃喜,忍住想采撷眼前芬芳的冲动。而后,从背后拿出蓝月姬送来的那张东西。
“这是?”杜凌萱接过来,放在桌上摊开,“圣旨?”
杜凌萱从头看了一遍,大体意思是:蓝月公主身患重疾,时日无多,而自己思乡心切,只想故去前回归故土,又不忍王爷见其哀思神伤,故忍痛与王爷和离!
这真是太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杜凌萱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了!
“等等,你说的生气,是这件事?”杜凌萱抬头狐疑地望着一脸冷沉的凌枫。
“难道你不觉得该生气么?”
“许是蓝月公主不要堂堂铭王,王爷生气了?”杜凌萱收了圣旨,戏谑道。
“杜凌萱,你明知道我不是此意。我不过是气她分明占了你的位置,还想出如此厚颜无耻的理由欲全身而退。”凌枫被杜凌萱的曲解气得面色黑铁,这会儿都连名带姓地叫了。
“好了,我错了,咱别气了可好?”杜凌萱见真触着人家逆鳞了,赶忙认错。
“好,既然她身患重疾,时日无多,我不介意如她所愿。”凌枫忽然勾唇一笑,眼里幽光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