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四个月前,杜凌萱就已为她有朝一日离开王府做了谋划。
那时正逢段铭枫不理诸事,整日陪她游山玩水。他们在回城途中遇了雨,便寻了间破庙避雨,巧遇一位带着病入膏荒孩子的妇人。
那妇人见到他们,将孩子小心放破败的草席上,便过来扑通一声跪地,一遍遍给他们扣头,恳求他们借出银两,救她的孩子。
段铭枫见状,冷淡的眸子似无半分波澜,将面含恻隐的杜凌萱拉到一旁。只因那妇人穿着亦不俗,只是略显狼狈。
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妇人,他心中甚是防备。
毕竟,那时,段铭爵与段铭睿无不想找机会至他于死地。
那妇人见求他们无用,眼底仅有的希冀瞬间化作绝望,颤颤巍巍地向着破草席上奄奄一息的孩子爬去,眼底的绝望让她本还算清明的眸子蒙上一层死寂。
“等着,我去找大夫!”杜凌萱始终不忍,拂开段铭枫的手,走过去蹲在她母子二人面前,急切说道。
“姑。娘?”那妇人,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时楞在原处,似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那份感激。
“现在不是言谢之时。”杜凌萱起身,目光复杂地看了不远处的段铭枫,就要冒雨跑出去。
那时她在想,自己若是有一个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娘亲,该多好!
“凌儿,等我。”段铭枫拦了她,将一根细长的竹筒放在他掌心,下意识握了握她的手,目光凛凛地看了她一眼,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破庙里。
杜凌萱摸着那根竹筒,届时领悟到他何以视若无睹的缘由。
他是怕,这妇人是有心人利用来对付他的,可,因了自己执意要救,他便愿意冒一冒险。
那时的她,对任何人都是热的,唯独,对他,在心墙外筑起了一道壁垒。
可事实证明,的确是段铭枫多虑了!
“姑娘大恩,妾身无以为报,还望姑娘受妾身一拜。”那妇人知道眼前的二人终于肯帮她了,顿时心中大喜,感激的竟泛起了泪,作势又要扣头。
“大姐,使不得。一切等大夫来再做定论。”杜凌萱拦了她,这样的热情,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姑娘肯出手相救,已是无上恩德。”那妇人却不以为然,以为只要请了大夫,孩子的命便算保住了。
半个时辰后,段铭枫带回了一个年近半百的的老者,后来,经诊断,那孩子正是得了天花。
见是天花,那老者也不乐意医治,后来迫于段铭枫以命作挟,那大夫方才给写了方子,抓了药,连诊金都不要,逃也似的去了。
临行前,杜凌萱将他们的银子,及她头上的发簪、耳环留下,告诫她可以到城中无念寺里养病。
要知道,天花,在古人眼中,可是无药可治的绝症。
那妇人当下就懵了,可她也不愿放弃自己孩子性命。
又听杜凌萱提及,那寺中有高僧,许可救得孩子一命,顿时又生出希冀来。
“姑娘既不愿接受妾身一拜,那可否能将姓名相告,好让妾身每日为姑娘祈福。”那妇人目光切切地问道。
“杜凌萱。”杜凌萱默了会,见段铭枫并无异色,转身对她说了自己的名字。
她既不是别有用心之人,那告诉也无妨。
只是,杜凌萱没想到,半月后,会在一家茶楼里见到她。
那时她正在茶楼里端茶倒水。
她一眼便认出了杜凌萱,并告诉她,小宝已经痊愈。
而杜凌萱那时才知,她叫胡灵娘,原是徐州青阳人士,与夫君一同前来京城做生意途中,遇上山匪,她夫君为掩护他们母子二人逃走,已死在山匪手中,而她几经周折,逃至京城,却不想孩子染了天花。
那日她带着孩子去往无念寺,寺中早已空无一人,她万念俱灰之下,用他们周济的银两买了药,苦守了三日,孩子总算醒了。
那些大夫一听是天花,便纷纷不肯亲自来看诊,只是给她开方子。
好在,上天垂帘,让她的孩子熬了过来。
她说,之所以在茶楼,便是因为那地方人多冗杂,可以听得一些消息,许可以打探到恩人的下落。
她初听得杜凌萱便是铭王妃时,心中很是震惊,本想当面言谢,却也知王府不是常人能进,便在城中候着,想着总有一日会见她出来。
杜凌萱听她那般说,心中触动万分。
没想到,胡灵娘如此执著于对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的恩义。
这所谓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倒是深深体会了一把。
纵使不理解这样就算被拒绝也要执拗到极致的恩得情意,
但,或许,这样也好!
她开始将自己的首饰,交由她,嘱咐她典当后,再以胡灵娘的名义存入钱庄。而胡灵娘虽是疑惑,却也不曾问过她半句缘由。
直到,中秋前两日,杜凌萱让她就着钱庄里存的那些银两,回乡做些小生意。
胡灵娘到底看不透杜凌萱所谓的接受她的谢恩,便是让她拿了银两后回乡!于是说什么也要将那笔银两还杜凌萱。
杜凌萱无奈之际,只好对她说,让她回乡,是为她与段铭枫寻一处隐居之所。
胡灵娘听后,大抵明白了她的意图,留了她青阳家乡的地址,第二日便离开了。
杜凌萱承认,她有心想救那孩子,不过,对于无意利用了胡灵娘之事,却也存了一丝愧疚。
段铭枫那时,定是知道她暗地里的小动作的,不过,既然他对那事不作干预,想来也是料定了自己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吧!
不过,让她觉得意外的是,段铭枫将爹娘送去之地,也是青阳,虽然他们如今失了消息。但她总感觉,只要到了青阳,便有相逢一日。
在赵府时,她听娘亲提过,爹爹的故乡徐州青浦县。
他们离开青阳,会不会回了青浦?
“娘娘,灯已经全送到院里,娘娘现在就要用么?”
“不,你去替我准备笔墨和麻线来。”杜凌萱从栏椅上起身,理了理衣襟,抬步出了屋。
一出房门,看着占了她一大片地儿的各色天灯,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很是赏心悦目。
香荷将笔墨摆了出来,依旧不理解侧王妃的行为。
杜凌萱将笔墨放在地上,自给儿也盘腿坐在地上。
“娘娘,奴婢给您拿块垫子吧,您身子还虚着,小心着凉。”香荷见杜凌萱毫无顾忌地坐在地上,面上一惊,急急说道。
“好嘛!”杜凌萱未看她,匀了匀墨,拿起笔蘸了蘸,拿过一个红色的灯,在纸面上,写了一个“人”字,然后拿过橙色的灯,写上“生”字,
香荷插不上手,只循着她要颜色的灯,依次递给她,一双眸子望着等面上的字时,有些茫然。
“娘娘是要为王爷祈福么?”
“嗯!”杜凌萱低着头,一笔一画,极为认真地写着。
依七色顺序依次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一首纳兰容若的《木兰花令》被她一笔笔写在灯面上。
偏偏还有一句未完,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有了开始,却没有结局。
初见?
他险些要了她的小命,好像,也并不美好。
本就是错误的相识,早日终止,也好!
一个时辰后,杜凌萱收笔,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看着乱糟糟的灯蹙了蹙眉。
“娘娘,奴婢这就去传膳来。”香荷见时辰已晚,方才杜凌萱那般严肃认真,她也不敢冒然开口,这会儿完了,便猛然想起来。
她有些想不透,娘娘为何一定要选这个时候呢?
要知道,这子月轩外,可是为了明日大婚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呢。
这祈福灯一放,是不是不大妥?
“嗯。”杜凌萱用麻线在院中拉起了四条双臂宽高过肩的平行线,而后将灯一一挂在线上。
远远望去,一派喜气之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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