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怀璧入幻
比她高近一脑袋的男子,眼下那具修长身形褪去了盔甲罩体,仅剩宽肩窄腰,竟有些消瘦、弱不禁风的即视感。
望进他那双紧张到睫毛发汗的黑润凤眸,元无忧心头揪痛了一刹,旋即一狠心,缓声道:
“眼下的情况已经明了,我尊重你的决定。倘若你想通了,便交给我来动手。如果你一时感情用事,我也会陪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不论你如何抉择,我都以保护你周全为主。”
明明她字字句句,都在哄他,说的尽是暖心窝子的话,可高长恭还是难以作出生死抉择,眼睑钝感肉实的凤眸里,愈发漾出星河流淌,纤密的眼睫毛也有些湿润。
“你在……逼我作出理智决择,在弑母之后…再次弑杀亲族吗?”
即便男子极力克制着情绪,语气冷硬地指出她的意图,对她质问发难。
可最后那句颤抖的音色,还是让刚燃起一簇怒意的元无忧,软下心来。
元无忧赶忙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发觉他掌心都是湿凉的冷汗,更觉内疚,又不知如何哄他。
“对不起……”
比元无忧自己更恨她没定力的,当属郑观棋。
郑观棋直撇嘴道:“啧啧啧,你真没定力,瞅你俩不值钱那出吧……我从前竟不知,四侄子这般会装可怜呢,转世男妲己吧?”
红裙男子眉眼一斜,冷睨一眼郑观棋,
“休得口无遮拦,真不文明。”
郑观棋恨的直咬牙,“一个两个都是万夫不当之勇,却在这儿黏黏糊糊起来了?又不是让你们杀对方,至于难以抉择?还有你郑玄女,你是不是让男人迷住了?他犯浑你也跟他装傻?”
她话音未落,便忽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以及从四面八方、犄角旮旯传出来的,哗哗楞楞清脆的银饰响声。
“哈哈哈好恶毒的女人!借刀杀人逼人家手刃亲族,居然还敢怪人家下手慢了?”
怪石嶙峋的窟窿门里,走来个蜡染裙的姑娘。
郑观棋随着苗疆少女的走近,那双傲慢上扬的桃花眼里,愈发流露出鄙夷,她一眼便瞧出来了,“你个苗疆妖女,我这般防还是没防住,让你混入了郑府!找来的帮手这一个两个,都是为情所困优柔寡断的家伙,忒不成器。”
闹闹摊手耸肩的走近前来,无辜道:
“别这么重的戾气,你再看人俩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又当着她面儿亲热了呗?
郑观棋不必回头都知道俩人在干嘛,可还是气不过地,扭过头去。
趁郑观棋怒然转头,苗疆少女忽然抬起一脚、将白衫女子踹进了旁边儿的水沟。
砰然一声水花迸射,把岸边俩人都淋了一身。
随着落水的郑观棋在扑腾胳膊,连带怒吼、尖叫,闹闹赶忙一推元无忧的后背,“还愣着干什么!你俩快跑呀!”
元无忧拽着男子的手跑开时,身后还传来郑观棋声嘶力竭的咆哮:
“风陵王!你个小昏君!!你迟早会被男人害死!!”
溶洞漆黑一片,脚下碎石光滑。
元无忧掏出了兜里的夜明珠,仨人便在三尺幽光里穿梭、狂奔。
高长恭边跑边诧异道:“她也进幻境看到风陵王了?”
元无忧:“……啊对!肯定是这么回事。”
——与此同时,溶洞的另一边。
死寂的洞窟内,只能听见顺着钟乳石滴答而下的水滴声。
黑衣男子拿白布条遮了眼,被她从背后拿鞭子钳制双手。那张几乎比布料还白的脸上,清晰可见那骨相奇绝的美人儿皮。
失去视觉后的盲眼美人,其他感官十分警觉。当温热的细手沿着他脖颈滑下脊背,甚至扯开衣襟去流连蝴蝶骨时…因为对触碰分外敏感,他装不下去了,且他手腕都被鞭身勒的生疼,也做不到忸怩的欲拒还迎。
只好厉声呵斥她:“放开…呃哼……”
背后的姑娘将尖下颌挂在他的一溜肩头,语气温存:“小石头……你还有多少风流债,是我不知道的?”
宇文怀璧霎时间心如死灰。
他那嗓音本就清凉爽利,寒若冷玉,一着急更是疾声厉色,不怒自威:“撒手!”
他那句寒彻骨般的勒令,威慑喝退凡人绰绰有余,但耍威风到她面前,便混似奶猫亮爪。
姑娘的一双玉臂,在男子的一掐蛮腰上忽然收紧,搂住他那一瞬间,看似纤瘦的胳膊竟然刹时肌肉紧绷、力道悍如铸铁。
她吐在他雪白耳垂上的灼热语气,比他更狠厉又恶劣:“你跟谁都能亲近,婢女,假货,家奴护院…还为假货珠胎暗结!难道那个假货,比我更能让你痛快欲死?”
“风既晓!你失心疯了…寡人纵然风流,也绝不会吃回头草,在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她语气淡漠,忽然松了勒住他双腕的鞭子。
“如你所愿。”
宇文怀璧已是汗流浃背,刚扯下蒙眼的布条,揉着酸痛的手腕,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异动。
他费力的睁开许久不见光的灰蓝色瞳子,只见不远处的钟乳石上,呼呼啦啦飞来一群蝙蝠!
不止如此,几步之外居然蹭蹭冒起了幽光,有数百双之多,且伴随着“嘶嘶”声,密密麻麻的冲他娓蹭而来,他顿时被闹的脑胀欲裂。
狗头蝙蝠蜂拥扑来,当他僵在原地成了活靶子时,身背后却突然被抱住,被她扑在身下。
黑压压的蝙蝠风卷残云的俯冲而下,像阴云一般叽叽喳喳的袭击向他背后,又顷刻散去。
当他从她的臂弯里转过身时,发现这姑娘额头都破了皮,淌下血道子,却还弯着琥珀大眼,对他投以宽慰的笑。
宇文怀璧望着她肩头的抓痕和被啄烂的嫩肉,灰蓝色的眸子里尽是震惊和挣扎。
他突然分辨不出是真是幻,心头的揪痛、酸涩到无法言喻。
这姑娘满脸血迹斑驳,琥珀般通透的褐色眸子里,目光又冷静又灼热。
“危险被我挡在身后了,只剩我一个危险了。”
他顿时喉间一梗,愤慨的嗓音在出声那一刻便软了,润了。“风既晓……你个傻子!!”
小姑娘的语气依旧温柔,许是因伤痛而声音愈发低弱,便像是喃喃细语:
“你忘了我在长安时的小名儿了吗?我们曾同床共枕同寝同食,而今到了齐国,我还是拿你当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