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起人声鼎沸的颐静湖来说,这条顺水而修的青石小路就宁静了不少。
在长满白色芦苇的湖岸上,两位风格迥异的年轻女子并排而立,晚风吹起了她们的裙摆,也吹皱了平静的湖面。
“呼,终于凉快了。”红衣美人吐出浊气,迎着湖面打开双臂。沁凉的夜风扑面而来,略带湿润的气体驱散了夏日的炎热,也抚平了人心的嘈杂。
玉繁华舒服微阖双目,享受着夜间的清凉。“怎么样,南秦的四月酒节热闹吧。”
在她身侧的云溪灵扭头,眸光远远瞭去。颐静湖上的火树银花已渐渐淡去,可那里依旧是喧嚣不减。赏灯游玩的男女老少不计其数,这般热闹的情景,倒是让云溪灵想起了北越的百花圣节,她轻扬了扬嘴角道:“我之前就听颖颖和小雨提过四月酒节,虽然知道它热闹却没想到会这般...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这个词用的好!
身为南秦人的玉繁华很是骄傲,“嗯哼,水上铁花跟盒子灯还只是开场,后面的品酒大赛和千灯展才是节日的重头戏呢!”一说起酒节她就眉飞色舞的,“你是不知道,在品酒大赛上......”
眼看话题越跑越偏,云溪灵不得不出言打断。“咳咳。”她低咳两声,“玉小姐,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应该不是讨论酒吧。”
玉繁华滔滔不绝的话头乍然中止,她轻抿着红唇微笑,“哎呀,云小姐还真是没耐心啊。”
“耐心当然有,可也要分场合不是。”
云溪灵笑容温婉,一双清亮而深邃的凤眸中沉淀着满天星河。
玉繁华掩唇轻笑,“这样么....呵呵,亏得我还辛苦铺垫了那么久。”说着,她周身柔和的气息渐变。
就好似前一秒还在畅谈品酒的领家姐姐,后一秒就变回了端庄高贵的玉大小姐。仅仅一个眼神的转变,就将两人和善的氛围打破。
“玉小姐,你不该专门下帖约我的。”云溪灵轻声开口。
“为什么?”玉繁华浅笑着将被风吹起的发丝别到耳后,杏眸一眨不眨的看向对方眉眼,“你帮了我,我约你逛灯会不是很正常吗。”
云溪灵睫羽轻颤,语气微微下沉,“玉小姐何须在我面前演戏。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哈哈哈哈哈,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红衣美人顾盼生姿,“好吧,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云小姐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发现夏侧妃要对我不利的。还有,你用什么说动了康夫人,能让她听从你的安排出现在后山禅院。”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云溪灵避而不答,那张如玉的面庞在月辉下忽明忽暗。
“没意义,但架不住我好奇。”玉繁华涂有唇脂的嘴角弯起,本就美艳的五官在笑容的加持下越发动人。“云小姐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呢很少会对什么感兴趣。可一旦来了兴趣就免不了要刨根究底。你直接告诉我,总好过我瞎猜不是?要知道,怀疑人是很累的。”
玉繁华边说边俏皮的轻眨眼眸,如果是换做其他人估计就真相信了她的这套说辞。但云溪灵心里很清楚,玉繁华所说那些的好奇也许会有但绝对不多,而且对方真正想问的应该是她出手的原因和目的才对。
或许这么说显得不近人情,但事实就是如此。
云溪灵无声的叹了口气,再次抬眼时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归于平静。她神色温和的启唇,“玉小姐真的猜不到吗?”
玉繁华挑了挑眉,“猜不猜的到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答案,你的答案。”说罢,她看向云溪灵的眼中隐约带上了冷意。
该说不亏是玉老王爷的孙女么,祖孙俩威胁起人来都一个样。
云溪灵心知她不把话说明白是不行了,于是稍作思索后笑道:“好吧,既然玉小姐坚持,那我就长话短说。其实答案很简单,说穿了不过习惯使然。”
“哦?”红衣美人双手环胸,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云溪灵敛下眼睫,“夏侧妃在请求看诊时的态度急切的让人有些在意。至于康夫人去后山,是为了听高僧讲法。”
“那想必,这位高僧一定是受云小姐所托了。”不然那会那么巧,高僧早不讲法晚不讲法,偏偏选在了他们动手的那天讲。
后半句话玉繁华并未言明,但她相信云溪灵听得懂。
“机缘巧合罢了。”云溪灵眉眼含笑,“我与小弟借住康府时多亏康夫人各方照料,我一直想着要怎么报答她才好。碰巧那日在寺中偶遇大师,便提了一嘴。没想到无心插柳,替玉小姐解了围。”
“机缘巧合....那还真是太巧了。”玉繁华低笑着重复,期间还刻意加重了‘巧’字。
“是啊,很巧。”云溪灵面不改色的点头,“若是玉小姐不信,可派人前去查证。”
“查证倒是不用。”玉繁华连连摆摆手,“我相信你说的。”只是具体相了多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说起来,为了答谢康夫人,我特意寻了不少蔬果幼苗送去康府。可是你这儿...我还真点迷茫。该送你什么好呢?衣服首饰你肯定不缺,金银细软又略显俗气,吃食饮品...很不合适。不如这样,你有什么想要的,直说。我送你?”
玉繁华话中有话的试探着。
云溪灵含笑摇头,“玉小姐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况且我相信就算没有我插手,你也能全身而退。所以道谢什么的,真的不用。再者...我也看不惯轩辕胥。”
此话一出,玉繁华立马就想起了轩辕胥做的那些蠢事。记得初次见面时他就对云溪灵言语轻薄,后来在听风楼里更是当着她的面辱骂、诋毁容澜渊与云霖。云溪灵会厌恶他也在情理之中。
玉繁华想着十分中肯的点头道:“轩辕胥那个人...确实讨嫌。”
云溪灵抿唇颔首,对他的嫌疑溢于言表。
玉繁华鲜少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一时忍俊不禁。“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她打了个响指,“你为什么说夏侧妃态度急切?她初为人母担忧子嗣,乃人之常情。”
云溪灵垂眸望着随风摇曳的芦苇,清秀的面容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如果只是这样当然没有问题。”她意有所指的弯起嘴角,“可是三番四次的号脉,又让侍女掩人耳目的出寺,最后还约你去偏僻的后山小亭聚会,那就有问题了。”
“这么说也是....等等,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玉繁华先是皱眉然后瞪大眼睛,想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闪过一丝薄怒。“你派人监视我!”
准确的说法是监视你母亲,你和夏侧妃都是顺带的。
不过这个事她是不能说的,否则玉繁华就不光是生气了。云溪灵难得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玉繁华见状又好气又好笑,红唇启启合合数次,最后深吸口气拍着胸脯道:“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身子谁如意。看在你帮了我的份儿上,监视的事就算了,下不为例。等会儿是想去琵琶巷吃东西呢,还是想去蓥华街赏灯?”
“什么?”
玉繁华思绪跳的太快,云溪灵一时间没跟上。
“不是说好一起逛灯会么?你忘了?”得到答案的玉繁华心情格外轻松。
云溪灵眸色氤氲,“我想,玉老王爷应该不希望你我私交过密。”
“爷爷是爷爷,我是我。”玉繁华双手抱胸,一语双关道:“你和老头之间的事跟我无关。何况你在伽蓝寺帮了我是事实,本小姐可不是那种不知报恩的人。”
“这恩就非报不可?”云溪灵凤眸滴溜溜的转着。
玉繁华想也不想的点头,“当然。”
云溪灵闻言,嘴边笑意狡黠,“那刚才看烟火时大家提到的夜宵,就拜托玉小姐慷慨解囊了。”
如果改变不了对方报恩的想法,那就用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抵消好了。
玉繁华听笑了,“这算什么,云溪灵你当我跟语嫣一样好糊弄?”
“玉小姐多虑了,我怎么会糊弄你呢。”云溪灵笑的眉眼弯弯,乍看过去活似只成了精的白狐,“谁都知道悦来楼的冰品昂贵,玉小姐若能帮我省下这笔开支,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可是....”
“玉小姐刚刚还说要向我道谢,现在却连这点小忙都不愿帮。看来也不是诚心的啊。”云溪灵故作感慨,三言两语间就把话堵死。
玉繁华平白遭了一顿抢白,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谁不诚心了,不就是夜宵嘛,我帮你出了就是。”
“那溪灵就多谢玉小姐了。”云溪灵说着微微欠身。“今日过后,玉小姐也莫要在提道谢了。”
话落,玉繁华脸上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好啊,在这儿等着我呢。”她哼笑着斜瞟对方,“让我猜猜,你下一句话是不是要说,你和容王另外有约,不便与我同游。”
“玉小姐聪慧。”云溪灵不可置否。
玉繁华轻嗤,“恭维的话我听的够多了。既然你和容王有约,那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回见。”说罢,她就利落的转身离开。
云溪灵站在原地目送了她一段距离后才抬腿往斜坡的方向而去。
“事情处理完了?”
端坐在轮椅上的容澜渊朝她伸手,云溪灵抬眸望去,唇角下意识的上扬。“是啊,可算处理完了。”她边说边想接过对方的手,然而就在两人即将交握的前一秒,一道矫捷的身影凭空插了进来。
少年温热的身躯牢牢将两人隔开,云溪灵刚伸出的手也被他截胡。“姐姐~”云霖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听说琵琶巷新添了很多小食摊,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刻意放软的嗓音在搭配上云霖乖巧的笑颜,就仿佛是调制了蜂蜜的清茶般回味甘甜。云溪灵哪儿会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她先是摸了摸云霖的头顶,然后又隔着他看向容澜渊。
果不其然,她家那美艳到不可方物的老妖怪此刻正冷着张脸,面容不善的盯着云霖。那表情似乎是在说,小兔崽子又给我添乱!
云溪灵被他这幅明明恼怒又偏得忍着不能发作的模样逗笑了。
容澜渊随即一个眼刀,“云儿,不管管么?”
低沉的音线悦耳归悦耳,就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云溪灵强压笑意,拍了拍云霖的肩膀打圆场道:“去琵琶巷当然可以。可小霖,你是不是该征求下澜渊哥哥的意见?”
谁要问那个老狐狸啊!
云霖暗自翻了个白眼,脸上笑容灿烂的撒娇道:“有什么关系嘛。只要姐姐同意了,澜渊哥哥自不会反对的。”说着他眼眸轻移,皮笑肉不笑的瞟着容澜渊道:“你说是吧?”
询问的态势算不上多好,甚至略显敷衍。
可偏偏容澜渊碍于云溪灵的面上,还只能哑巴吃黄连,笑着点头道:“小霖说的对。”
他的话更加助长了云霖的气焰,只见云霖像只高傲的小豹子般给了他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然后就一手拉着云溪灵一手把控着容澜渊的轮椅往琵琶巷而去。一路上,云霖喋喋不休的给云溪灵推荐着那家小吃好吃,那家花灯漂亮,愣是不给容澜渊一点儿插话的机会,可谓是把严防死守四字贯彻到底。
“要我说,咱们主上也是难。”
好不容易和小姐定了亲了,结果还是只能看不能碰。白白有个未婚夫的名头,却连牵手都做不到。这待遇比起在北越那会儿,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隐藏在暗处的夜七越想越感慨,一时间连看容澜渊的眼神里都带上了同情。
“你活腻了。”
头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夜七抬头看去,夜九正负手立于身后。“要是让主上看见了,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主上要是动手,小姐肯定会护着我的!”夜七撇撇嘴,颇有几分狗仗人势。
夜九闻言神情复杂的往后退了两步,无声的表示着:你要想死可别拉上我,我还没活够呢。
夜七见状威胁的眯起双眼,夜九在他的注视下沉默半响,然后又慢慢的挪回原地。夜七喜笑颜开的用手环住他肩膀,“这才是好兄弟嘛。”
夜九神色更复杂了,他果然就不该对这个满脑子不是吃就是作死的人抱有期待。夜九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认命的从身后拿出一包冒着热气的小食,“.....你还是吃东西吧。”
鲜香的气味刺激着味蕾,夜七顿时两眼放光,欢欢喜喜的接过食袋吃了起来。
与此同时的蓥华街东路
万千花灯点缀的河道上波光粼粼,挂有鲜花装饰的竹筏小舟悠闲在穿梭其中,数不清的青年男女嬉笑着结伴搭船游湖。
河道内岸的陆地上,不时便有贩夫走卒推着花车经过。
“老伯你这儿的花灯,除了这两个外我全要了!”
人群中,岚语嫣十分豪气的包圆了一车花灯。贩卖花灯的老伯笑的嘴的合不拢了,一面说着吉祥祝福的话一面把车头的两盏曼陀罗花型的灯解下拎在手中。“小姐买的多,要是不嫌弃,老朽把这辆小推车也一并送给小姐吧。”
岚语嫣正愁着怎么把花灯搬走,他这一开口事情倒简单了。
“不嫌弃不嫌弃,多谢老伯啦!”说着,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塞过去。老伯推脱不掉便连声道谢,岚语嫣洒脱的摆摆手,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把披帛三两下绕在手上,长长的袖子瞬时被固定在身后。她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边哼歌边推着花车向前。
哪怕是身处喧嚣的街市中,她和这辆晃眼的花车也照样是全场焦点!
“...我们非要等她吗?”距离街市不远处的苏家酒坊上,玉繁华抵额长叹。坐在她对面的李辰羡擦了擦鼻尖,好生安抚说,“她是表妹,表妹。”
“这种表妹给你你要不要。”玉繁华白了他一眼。
李辰羡聪明的没有接话,余光悄悄瞥向右侧的方诗月和玉浔,期待着他俩儿能出言解围。
其实说来也巧,和云溪灵分别后,他们三人便打算来蓥华街赏灯。谁知在路上刚好遇见了返程的玉浔和方诗月。五人会面后,玉浔便说起了街市的拥挤闷热,李辰羡当即就提议转道去湖岸东路的赵家酒坊。
那儿地势空旷,又有单独的外区空间。既能欣赏夜景又能温酒小酌,是个非常适合友人小聚的好地方。
大家对此也一拍即合,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场景。
安静的外区内,玉繁华苦恼的紧揉眉心。李辰羡眼巴巴的等着有人能打破僵局。好在方诗月不负众望,在玉繁华的低气压下拉住她的手,“小华,语嫣一片好心给大家制造惊喜,你可不能泼她冷水。”
“惊是惊到了,喜真是一点儿没有。”玉繁华神情麻木,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条在人海中忽上忽下的披帛。
眼瞅着某人在抓狂的边缘反复跳跃,身为兄长的玉浔总算是良心发现。只见他取下腰间悬挂的长笛,对着他们提议道:“我之前和阿月共同谱了首新曲,今日正逢佳节,就让你们提前饱饱耳福吧。”
话落,长笛在他手中转了一圈。
玉繁华的视线跟着长笛移动,脑中突然想起诗月说过编曲编舞的事情,心中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她反手握住方诗月的手腕,眼含期待道:“诗月,我记得你为这首曲子编了舞对吧。”
“诶,还有这事?”装木头人的李辰羡现在也不装了,“那不如浔哥演奏,方小姐跳舞。咱们就眼福耳福都享了!”
“好主意!刚好这儿我们也包下来了,不会有外人来打扰。”
在这点上,玉繁华和他的观点完全一致。玉浔想了想也觉得他们的提议不错,于是转头看向方诗月,“阿月的意思呢?”
“我....”方诗月本想拒绝,可看大家都那么期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面带羞涩的抿了抿唇,“跳的不好,你们可不准笑我。”
说罢,她缓缓起身走到靠近水边的草地上,对着玉浔轻轻点头。玉浔了然,拂袖起身到方诗月身边,然后抬起长笛横放至唇边,随着一朵海棠花落,空灵清悦的笛声悠悠响起。
身着紫纱华裙的女子素手高抬,柔如薄纱的花袖在她腰间散开。女子跟随着笛音轻跃旋转,她的舞姿轻盈、动作柔美,美眸流转间都透真江南女子的温婉典雅。
笛音由轻至重,女子的舞姿也由缓到急,飘逸的紫衫长裙随着她的舞动在半空中划出曼妙的弧度。湖面倒影着她的身姿,银月为她铺上了圣洁的华裳。
一时间,方诗月就仿佛化身成月华下绽放的紫菱花般,纵使不及桃李娇艳,却也独有一番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