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夫人有令,但尚书府的人都知晓,荣和院的灯亮了一夜,也都知晓那年迈的赵大人和赵夫人黑夜匆匆来去,皆是沉沉叹气,又不止对迟老夫人和女婿说了一句对不住。
其余院里的人不知晓个中细节,但夕云阁的人却是清楚得很,倒也不是去刻意听了墙角,而是夜深时分迟惟运来敲了夕云阁的门,和迟纭谈了一盏茶的话。
昨日夜里迟纭早就知晓自己这便宜爹会来,是以一直都坐暖榻上翻书未上床榻,迟惟运来时,她也算快的迎了这位稀客。
他来的目的和迟纭之前猜的差不离,一是为今日之事对她说几句安慰话,二是为那陈年旧事,三是为了尚书府的颜面。
这最后一桩,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
安慰的话他说的别扭,迟纭听得也糟心,是以两人极快的略了过去,至于陈年旧事,迟纭恰当的展现了自己的惊讶和悲痛,但在听到迟惟运说要将赵念蓉送去郊外庄子里头关着时,还是不禁有些心生凉意。
前有枝头跌落泥地,后有永不见天日,不能说不心狠了。
对此迟纭也只淡然的说了句“母亲现在能安息了”便再无多言,和这般自私之人说多了,也无用不是吗?
“纭儿,之前你多有委屈,父亲日后定会补偿与你,只是这家丑不可外扬,纭儿你看……”
想起昨夜迟惟运的欲言又止,和那心力交瘁之貌,迟纭有些感慨,堂堂当朝风光无限的户部尚书,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怪谁?
怪他自己,也怪这世道。
她回的也干脆,直接一句“父亲放心,此事女儿心里有数”让人放心的回去了,迟惟运走的时候眼里露出的满意,让迟纭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讽刺。
今日一早老夫人院里的紫嫣来传信,说老夫人身子不适,今日就免了众人请安,是个人都知晓老夫人是被气倒了,自也没人敢去再触霉头,只在自己院子里头安分待着,可迟纭现下却准备出门了。
早在紫嫣来报之前,迟纭就派了人去兴德堂请示出府,按理说平日里出府都无需报备,门房那儿自有府中人何时出府的案卷,可昨日出了两桩大事,这个关头要出府,自然得说一声。
身为府中女主人的赵念蓉被连夜送去了城郊庄子,两个姨娘都不是能顶事儿的,现在这掌家之权自然只能回到老夫人手里了,该请示的自然也是老夫人。
更有说此事请示出府的该是不应,但迟纭的请示却是不问缘由就得了爽快的答复,竟像是在补偿她一般。
对此,迟纭也早就知晓,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就忙活着出门的事。
在门房讨好的目光下迟纭顺顺利利的出了府上了马车,去的方向,正是茗云馆。
今日是五日之约,迟纭被迫去还这“恩情”,此事一了,她还得去京西重光寺找迟怀梦,这个小姑娘身上还有太多的疑处未解,她始终有些不放心,等过了此事,她就能放心去箐余山找怪老头了。
几件事在脑子里打转,不过一会儿马车便到了茗云馆门口,芷棋先行跳下了马车,迟纭在后头扶着芷棋的手下了车,芷画也跟在后头蹦下了车。
三人入了门,就见着有几个零散的客人在小二的引导下挑着那些新进的茶,守在柜台后的赵全明看见门口的迟纭便迎了出来。
“小姐今日可还是老规矩?”
老样子,便是楼上最里头那个雅间了,迟纭每回来都是在雅间里待上半个时辰,今日也还是一样。
“许久未来,不知掌柜的可有新茶?”迟纭一边走着一边问道,看起来倒还真是像主客,一点没有那夜唤“赵叔”的女儿家娇气。
“小姐来的巧,今日俞里刚送来了一批,在这凉日里也算是少得了”,赵全明和笑着回道。
“那还真是巧了”。
几人前前后后上了楼,楼下有一两人注意到动静也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并未往心里去,继续听着小二介绍那些好茶。
这间雅间白日里看还是要比夜晚看更显雅致,桌椅屏风处处无不让人舒心顺意,也不怪茗云馆仅凭着茶物生意在这京城屹立不倒多年,这里头连楼梯上的雕花都是精细得不行,何论这大价钱才能入的雅间。
迟纭在的这间,虽算不上最好的,但却是她最中意的,也是她为着自己准备的,里头的布置都是按着她自己的喜好来的,而且那临街的窗可是能瞧着不少热闹,也算是打发了她这么些年来不少无聊日子。
赵全明将人引到便下去继续做生意,迟纭刚坐下不久,小二就敲了门送来了刚刚赵全明口中俞里送来的茶。
芷画接了进来放在桌案上,又去瞧了瞧那正煮着的水有没有沸,见着还早就先将那些茶物器具皆归置齐整,也好方便迟纭待会儿取用。
迟纭用茶钳取了一小撮茶叶放在手帕上,又凑近些嗅了嗅,不禁摇了摇头,“还是没得新茶好,这日子过的也太慢了些”,言语间是满满的喟叹。
一旁的芷画听着有些乐了,眉开眼笑的道,“小姐这几年年年这个时候都要说这句话,竟然也不腻!”
可不是吗,自从年纪稍大了些可以自由出府,迟纭便时常会来茗云馆坐坐,这还未到春月,自然没有新茶,对迟纭来说,旧茶怎么都没有新茶好,也不怪她抱怨了。
“就你记性好!”迟纭嗔了一眼芷画,将手帕叠好放到了一旁,拿起那些茶物件开始泡茶。
“小姐,可是那人?”久不出声的芷棋忽而看着楼下道。
闻言迟纭和芷画都顺着瞧了过去,只见楼下停了一辆马车,倒是没有任何标识引牌,只是那下来的人,实在是惹人注目。
为首的公子一袭天青色窄袖锦袍,发丝拢与白玉冠内儒雅隽秀,面上也一直挂着和气的笑,那身后跟着的两人看样子是随从,但也都长的斯文清秀,这三人一看便知是书香门第的公子仆从,哪怕不是,那他也是个爱书的。
这是迟纭得出的结论,只因为读书人身上的书卷气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就跟后头那辆马车下来的玄衣男子身上掩盖不了的大成之气一般。
她的“恩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