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过惯了衣食无忧的日子,过惯了到何处都有人巴结狗腿自己的日子,过惯了事事顺遂没有分毫不顺心的日子,没见过外头的艰难困苦,没见过外头的痛哭哀嚎,便会以为哪里都如自己所看见的那些美好繁华一样。
等真正见到了,心中落差便会无限大,许多情绪便是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如果可以的话,这一路来的定永军领将包括孙承绪在内,都想在穆旭的后臀上一人踹一脚解气才好,可将军没发话,他们不敢以下犯上,所以说,如果可以的话。
乔金庆早早就迎了出来,又将戚容珩一行领到了宴客的厅中,这厅堂不大,最多也就容纳几十人的样子,但其间布置不似外头那般处处充满文士的雅致,而是简练干净极符合这一众军营中人的喜好。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乔金庆特意收拾出来的,戚容珩心下对其肯定了一分,众人中除了一直没什么好神情的穆旭外都对乔金庆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其实乔金庆此般也是冒了险的,毕竟他一直以来听到的都是在京中骄奢无比的戚容珩,一开始也因此想着要不要布置的稍微贵气一点,但后来又想着自己今日见到的人并不似传闻中那般,便横下心来将那些已经摆好了的为数不多的贵重器物又吩咐人都给撤了下去,这会儿看着戚容珩面上没有鄙夷嫌弃,便暗自舒了口气定下心来。
“国公爷请上座。”乔金庆说着伸手引戚容珩去正中间的主位。
这是常理,虽然是乔金庆做主宴请戚容珩一行,但两人之间的官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在这以权当道的盛朝,这差错不容为官之人出。
见此情形穆旭也看了过来,就想看看戚容珩会不会本性暴露去坐了那主人家的位置,若是他坐了,便证明之前那些有礼有数的地方都是不得已压抑着装出来的,那以后便好办了。
可注定啊,有些人在戚容珩手中是不可能如愿的。
“乔大人客气,但那是乔大人的位置,”戚容珩说着往主位左方第一席走去,随后撩了衣袍洋洋坐下,这才抬头看着乔金庆和颜悦色的道,“本公子坐这就好。”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会儿,乔金庆有些诧异,像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小臣身份低微,怕是……不妥!”
“无需多言,此般就好。”戚容珩颔首而道,带着不容置疑。
瞧他神色乔金庆便知不能再多言,不然这人怕是直接领着手底下的人走都不算奇怪,遂向戚容珩行了一礼,又对孙承绪一众道了句“诸位请入席”,这才走到主位坐定,但看着自己下手的戚容珩,心里总有些忐忑,坐得便也不甚安稳了。
一行人一一落了座,随后就有十余小厮鱼贯而入,手中都端着托盘,托盘上是样样尚还算精致的吃食酒水,戚容珩不甚在意的看着这一众小厮后瞥了一眼乔金庆,心中倒是觉得这人呆在这裴昌可惜了……
等到小厮们都在席位上布置好后撤了下去,乔金庆才举起酒盏开言道,“多谢国公爷光临寒舍,多谢诸位赏脸!在下谨以此盏言表谢意,诸位随意!”
说罢一仰头就将盏中酒都一饮而尽,倒是有些豪迈之气。孙承绪几人和他都是老熟人了,换做平日怕是早就举起酒盏回敬,今日倒是因着戚容珩在此还是等了一等。
既是答应来赴宴,便没理由端着个架子不近人情,要真说起来,戚容珩觉得这样的宴席可比京中那些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尔虞我诈的宴席好得太多,这会儿自也顺如流的端起酒盏比向乔金庆,“多谢乔大人款待。”随后也是一饮而尽,比之乔金庆又多了几分矜贵和洒脱。
孙承绪几人这才举起酒盏敬向乔金庆,“多谢乔大人款待。”
纷纷饮尽盏中酒,宴席这才始开,寻常宴席总少不了歌舞助兴,但今日却是只有几个四旬上下的男子抚琴奏乐,穆旭不禁鄙夷的看了那几人一眼,却见着其他人好似乐在其中的模样,便心中满是怨怼,觉着自己当初接下这份差事就是大错特错。
他的模样旁人都看在眼里,乔金庆自然也看的清楚,但从一开始他就对穆旭这人无甚好感,要不是因着官阶之别,怕穆旭回京去奏自己不敬,他怕是一个好脸色都不会给穆旭,这会儿既然戚容珩都没说话,他可不会傻到去自己找不痛快。
酒席宴间推杯换盏,倒是和谐非常,当然除了穆旭,一直到戍时四刻,众人才带着些微酒气离了宴,乔金庆本都备好了厢房,但戚容珩言道军中事物繁杂,他还有事要做,便拒了,国家大事为要,乔金庆自然不敢阻拦,便恭恭敬敬的将人送去府门口,一路上三言两语都算多。
等到快到府门口时,戚容珩才略带欣赏的看了一眼乔金庆,“乔大人在此多少年了?”
乔金庆不知他此问何故,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了,“回国公爷,小臣任裴昌县令已经十七载了。”
戚容珩点了点头也没说话,乔金庆更是心下疑惑,本以为戚容珩只是随口一问,哪知迈出府门时又闻及稍前方的男子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了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乔大人慢行。”
最后乔金庆只见得那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利落的翻身上马和一众人打马而去,他在府门口站了许久,直到一阵凉风袭向面门才转身进了门,但转身的那一刹那眼中划过了些许惊诧,随即又和轻风一同消散不见。
乔金庆知道,他今天赌对了。
他府上的侍女也有不少,但今日上酒上吃食的却都是小厮,他与其他同僚举宴时也不是没有过请歌舞班子来助兴,甚至以前偶尔有几次和孙承绪一行也是这样过,但今日却是用了皆是男子的清乐班子。
这一切,都是他在赌,赌戚容珩并不是个只会玩乐的人,赌戚容珩这么些年是在借风流的表象遮掩锋芒。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