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深人静,四人找不出个准地去寻,便分往安州城东西南北四方去找,陶辰往东城一带,方长安找西城一带,柳惜见找北城一带,李允然往南城一带,众人约定两个时辰后若还是找不见人便先回客店。
柳惜见按分派的沿大道走通北城,不见程秀和袁百卉,折返回来一条一条小巷去寻。好在这夜月光清明,辅以一只灯笼,柳惜见所到之处也尚算看得全了。
安州北城巷子也不少,她寻到后来心烦意乱,每见一条岔道都要想半天往哪条道走,走了这条道又怕程秀和袁百卉在未选的道上。有时足音重了惊起巷中人家里的狗狂吠,更增怪异之感。
到得一处树茂的窄巷拐角时,柳惜见换另左手提灯笼,递换之际却见右手手掌有一竖漆黑。她举了灯笼细看,见手上所沾是炭灰,想道:“店家说有一盏灯笼是厨房用的,看来我提的便是了。”她也不在意,欲要往前走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站定了不动,细听那声音是从前方传来,本想往前走去,却听有人道:“快把杨师兄带回去。”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听见这人说什么师兄,柳惜见心中想道:“也是江湖中人了?”想道此处,当即吹熄了灯笼,展开轻功跃到树上。
又听一人说:“那女人也当真厉害,把咱们人都打散了。”
话声越来越近,柳惜见紧盯着地面,忽然见拐角处地上有两个影子,当中一影背上似伏着一物,片时后,人从拐角处出来,原来那是三人,不过有一个高个子背上另负着一人。
那高个道:“焦师叔说那姓程的是常泽师姐,是那什么狗屁山庄的高手,咱们打不过也是常事。”
柳惜见又惊又喜,想道:“他们说的多半是师伯了。”随即又想道:“可这些家伙是哪个门派的,要来和师伯为难,是青渡堂的么?”她还没从这两人口中听到程秀下落,也不知两人来历,心想还是在暗处易得消息,便一直隐身在树上。
另一人道:“不知其他师兄弟回去没有?”
高个道:“回去便知道了。”
另一人道:“那姓程的不知焦师叔他们拿到没有,要是放跑了,那可真是后患无穷。”
高个道:“管他们呢,咱们回去只说送受伤的师兄弟回去,不然,再留在那命也没了。那女人发了狠的样子你没瞧见。”
另一人道:“我嘴笨,一会你来应付赵师伯盘问。”
高个道:“行了行了,我来应付。”
两人后来便没再多说,柳惜见展开轻身功夫悄悄跟随。她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上,走了半里路左右,跃落时惊起树上夜鸟,那两人忙回过头来,此时柳惜见身子已没入枝叶间,他们回头只见梢头轻曳。
高个道:“这又没什么东西去闹,怎么好端端的鸟会被惊着。”
另一人道:“怕是被我们吓着了吧。”
那高个很是警觉,负了那人往柳惜见藏身的树下走来。那树枝叶交覆密密层层,柳惜见看地下树影没一点细缝,心道:“夜密天黑,他不会见到吧。”当下连呼吸声也放轻了,那高个在树下走了两转,道:“没见什么,咱们走吧。”
柳惜见心稍稍定下,那高个走离树两丈左右,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往后侧倒去,另一人急道:“钟师兄。”说话间已将高个背上负的那人一把抓起提在手中。
柳惜见看那姓钟的高个摔倒的样态做作,心想:“此人多半发觉我的行藏了。”便在这时,她透过枝杈见到姓钟那人从地上翻起左手在右臂上一按。柳惜见曾见过使用袖箭之人这样摁动机括,她念头还未转完,便见一点银光带着“嗖”的风声对准了树急射而来。她扔了灯笼从树间窜出,听姓钟的那人大笑一声道:“哈哈,果然有人。”
柳惜见落地那一下灯笼也跟着“歘啦”一声落到树脚。姓钟那两人往树脚处一看,见无威胁便转来看柳惜见。
姓钟的踏前两步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柳惜见道:“谁跟着你们了,我走到这远远听见你们说话,怕是坏人便藏在树上。”
姓钟的道:“你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出来做什么。”
柳惜见道:“找人。”
姓钟的道:“找什么人?”
柳惜见指着他身侧那人道:“找他。”
姓钟的笑道:“王师弟,你在安州也有姘头?”
姓王那人手中抱有一人,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不认得她。”
柳惜见听他言语轻薄,心中大怒。
姓钟那人道:“姑娘,我师弟说不认得你。”
柳惜见沉了脸道:“谁说不认得便不能找他?他日间打了我哥哥一顿,打得他折了手臂,我要找他算账呢!”
姓王的道:“你胡说,我白天在秦家铺哪也没去!我……”
姓钟的沉声喝道:“师弟,住口!”
柳惜见本只是寻个由头,没想到从姓王那里露出“秦家铺”这个要紧地来,正欲听下去却被姓钟的打断了。
姓钟的道:“姑娘,我看你是来寻晦气的吧。”
柳惜见笑道:“可不就是。”说着手往前探出,身子一晃,已绕到了姓王那人身后,姓钟那人见柳惜见动手,抢上将姓王的往后一拉,本以为这样便能躲开敌人,不想自己那王师弟和那女子竟像两块磁铁一般,王师弟一动那女子便跟着动。及至后来,竟是王师弟随那女子移动,他离师弟渐远,形势竟是王师弟已落入那女子之手。
姓钟的心中一动,心道:“这女子轻身功夫及佳,万古山庄来的人总不会只有程秀她们吧,这人在这会出现多半也和程秀她们相关,万古山庄年轻弟子中轻身功夫最好的听说是常泽最小的那个弟子,叫柳什么的。”他想道此处,道:“原来是万古山庄的柳师妹。”
柳惜见笑道:“钟颐皋,万古山庄和徽州金家的人也称得上是师兄妹么?”
钟颐皋道:“原来柳姑娘已认出钟某来了。”
柳惜见道:“钟少侠是金掌门的第二弟子,大名鼎鼎,小女子见识虽不多,却也还听说过你的名头。”柳惜见说这话时,已将钟颐皋和那姓王的人隔开。
钟颐皋道:“姑娘怎生认我出来的。”
柳惜见道:“钟少侠的‘留人不住’使的妙啊。”柳惜见这话一出,钟颐皋便知她是怎样看破自己身份的了。钟颐皋最初对姓王那人的一拉用上了徽州金氏的独门武功“留人不住”,他是掌门金起陆的二弟子,也是金氏门下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翘楚。原来柳惜见便是听另一人叫他“钟师兄”也不敢断定他是金起陆的弟子钟颐皋,直到他使出这招“留人不住”,柳惜见才醒悟。
钟颐皋看柳惜见将师弟越带越远,离他已有四五丈远,叫道:“柳姑娘,我师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
柳惜见停了下来,点了姓王那人的穴道。姓王的手脚没了力气,他手中抱着那人软软落了下来。那人晕去多时,这时没有知觉,柳惜怕他头堕地增伤或是摔死,左足提起轻轻勾着他头往下放在地上。安置好那两人,柳惜见道:“钟少侠,大家既已互知身份,又何必虚假客套,我只问一句,我程师伯她们在哪?”
钟颐皋低头轻笑,道:“在下不明白姑娘意思。”
柳惜见道:“我方才听到你们说起‘那姓程的是常泽师姐’,说的不就是我师伯么,怎么钟少侠现在又来和我装糊涂?”
钟颐皋道:“原来柳姑娘早听见了,那这可留你不得了。”语气森寒,一手摁下左臂机括,一只袖箭飞来,柳惜见闪身躲过,那袖箭射在墙壁上。柳惜见站定后握紧剑鞘,钟颐皋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软剑,柳惜见心道:“是啊,差点忘了你也用软剑,倒不知和四师兄比怎样。”
柳惜见不愿让钟颐皋挨近姓王的那两人,拔剑先自出击,将钟颐皋挡在远处。钟颐皋见柳惜见攻来,身法盈捷,多看了两眼才舞剑去攻,两人势均力敌,拆到第七十余招时,钟颐皋软剑缚住柳惜见长剑,看势是要将柳惜见长剑卷落。
柳惜见左手倒转剑鞘按住钟颐皋软剑,这一按用足了劲,钟颐皋要收卷回剑却是不能,柳惜见手腕微动趁机轻转长剑绕开钟颐皋软剑缠缚。紧接着剑尖斜刺向钟颐皋小腹,钟颐皋一面后退一面挥剑去绞柳惜见长剑,柳惜见轻功高过钟颐皋,任是他怎样退柳惜见长剑也不离他小腹。这一心急之下,手上也跟着抖了,柳惜见看出敌人全心护卫小腹,上身空虚,左手握着剑鞘往钟颐皋额头戳去。钟颐皋偶一瞥眼,见剑鞘上忽地蹦出一尖锐长刺,他心惊跳,顷刻之间,那长刺已抵住他额头。
柳惜见的剑鞘另有机关,剑鞘之后有一夹层,夹层中别了一根尖刺,可做为攻敌利器。她平日习剑乃是习练双剑,对敌时便把剑鞘也当作一把剑来使。
钟颐皋知败局已定,当即住手,柳惜见道:“你还不松开你的剑。”
钟颐皋右手放开软剑,他软剑落到离地半尺时柳惜见右足一踢,将钟颐皋软剑踢出丈许外。柳惜见道:“我程师伯和袁师姐她们呢?”
钟颐皋眼睛微眯,笑道:“姑娘要杀便杀,难道咱们金家要除掉的人凭你一时得胜便能救得。”
柳惜见听了这话只觉背脊发凉,咬牙道:“好,有骨气。”她说罢倒转了剑来手捏剑刃用剑柄点了钟颐皋穴道,钟颐皋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索性闭上眼睛不看柳惜见。
半晌,钟颐皋只感衣袍下摆微动,周身似有风吹,但衣动触肤之感竟延之双膝。钟颐皋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只见柳惜见用长剑划他身上衣袍。他垂眼往下看时,自己一身外袍腰以下一截已被柳惜见尽数划割下来堆落地上,只剩一条裤子。他心惊乱畏怖,思道:“这柳惜见莫非还是个女色魔?”
钟颐皋是个成年男子,二十多年来从没哪个女子敢撕烂划烂他衣裳。这下柳惜见划掉他下袍,他一时想到男女之事上去,不禁怕起来。除了母亲,他从未在任何女子面前露过赤体,只怕这女子下一步要划损他最后遮羞的裤子,一时屈辱、愤怒、腼腆、惊慌、恐惧百感齐上。慌乱中忘了王师弟受制,想呼他相救,却只在喉头发出“嗯嗯”的声音。他眼朝王师弟看去时,见王师弟双目前系上一块白色手绢。他一时竟不知要庆幸自己这番丑态无人看见还是哀叹无人来解救自己。
柳惜见终于停了手,钟颐皋见她手中拿起一条两寸来宽的长布条,连而不见断口,正是从自己衣服上划割下来的。
钟颐皋心想:“是了,我觉周身生风,原来她绕着我割下一整条长布,中间没断。”他想着,不觉朝柳惜见看了一眼,方才打斗没能看得清楚柳惜见面庞。这时两人离得极近,月光照映下能将她容貌看清,好一个仙姿玉貌,又有这样一身好武功,他心上的惧意顿时消了几分。
他正看着柳惜见出神,柳惜见猛一下转过头来,面色谨肃。
柳惜见回头看了姓王那人一眼,又转回头来,走两步绕到钟颐皋身后,钟颐皋心道:“她……她不会真有歪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