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众官员的目光,刘牧不禁觉得好笑。
案子的真相,只有大殿上坐着的那位,才知道。
现在这个“真相”,只是那个人想让别人看到的。
其实他是提前一天回京的,当天夜里,就被赵风秘密传进坤宁宫,跟他汇报过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他并没有发现其它线索,而目前所能找到的线索都指向了马吉和他那个半路突然出现独女的马琉璃,所以,他的调查结果就是,如流言所传,是马吉为了谋取暴利,私藏并贩卖赈灾粮,并且为了掩盖真相,杀掉了所有知情者。
而皇上并没有下令惩治,而是让他把和真相有关的一切全部交上去,然后让他把自己准备出来的另一个可以帮马吉一家洗白的“结果”,公布出去。
所以,如今世人见到的,所谓的真相,不过都是大殿上的那个人的提前安排好的,这些看上去步步紧逼的臣子,最后反而成为了那个人的掌中物。
看来,这个世上不仅那些贪官官官相护狼狈为奸,看似能代表一国正义的皇上,也是一样——
亏他还对大豊的未来报有一丝希望,如今看来,这大豊的朝堂之前,就没一个好人。
向大毯上迈出一步,刘牧吉拜道:
“回皇上,抢粮案已经水落石出。这是微臣的调查结果,请皇上过目。”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本奏折,低头弯腰,恭敬地举过头顶。
“不必了。”赵风大喜过望,表面却摆处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松了口气,道,“这件案子震惊朝野,众臣心系之,你直接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给众位爱卿们听吧!”
“圣上英明!”众臣齐声道。
“喏。”刘牧道,缓缓打开手里的奏折,在来之前,他已做足了功课,因此读起来一气呵成,“经微臣查实,柳城一案,右丞相公饱私囊滥杀无辜之事,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
话音一落,众臣一阵唏嘘。
而赵风则斜睨了真正的罪魁祸首马吉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努力压制某种激烈情绪的隐忍:
在刘牧口中知道了真相的赵风,自然怒不可遏,对马吉的态度,由最初的厌恶,直接变成了痛恨。
发誓要造福百姓的他,最痛恨的,自然是残害百姓的人。
不过,为了避免见到某人后在朝堂上失态,坏了自己的大计,某皇在昨天夜里已经将自己的怒火发泄完了。当然,苦的他的贴身太监李秀,不仅要让他尽情发泄,还要承受他发泄完了后看着满地被砸碎的价值高昂的器具痛骂自己暴殄天物的可恨,就是因为自己在他砸的时候没拦着。
到现在一想,李秀还觉得委屈:
你抠的话就别砸啊?砸完还来怪奴才,再说,那个一边砸还一边喊“谁也别拦朕”的人是谁?是被鬼上身的你自己吗?
唉,他现在才发现,这世上最难懂的其实不是女人心,而是自相矛盾的主子。
不过,虽然现在在做着努力替马吉洗白的事,赵风却在心中暗自发誓,待自己坐稳了皇位,第一个要让他罪有应得的,就是马吉一家。
“真相乃是宇城百姓因土地被抢,再加上地主压榨,没有了生活来源,便起了不臣之心,与宇城外最大的一伙山贼勾搭成奸,设计了这出既可以得到粮食,又可以让赈灾官员背锅,一箭双雕的抢粮案。”刘牧继续道,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虽然那些乱民不过是临时找过来的替罪羊,但其中土地被抢,地主压榨,被逼得犯上作乱之事确是事实,只不过没有和所谓的山贼勾结而已。
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增强案情的可信度,毕竟要想成功栽赃陷害朝廷一品大员,光靠乱民是不够的。
“这些乱民和山贼真胆大包天啊!”闻言,大殿内炸开了锅。
“是啊是啊,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官员,大豊律法了?”
“竟然和山贼勾结,真是罪该万死!”
“……”
殿下的官员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殿上的赵风也没闲着,看似好整以暇,实际竖直了耳朵,听下面讨论的话题里,有没有怀疑这一切都是刘牧“编造”的。
不过殿下除了右丞相马吉那个做贼心虚的老东西“独善其身”外,赵风听到的议论结果很满意。
半晌之后,群臣达成共识,重新面向皇上,躬身一拜,齐声道:
“请皇上下令,对犯上作乱的乱民山贼,严惩不贷,以正我大豊国威!”
见状,马吉有些不情愿地跟在群臣身后拜下。
别人不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他这个曾亲自查过的可是了然于胸。就算把他查到的线索全部推翻了重查,得到的也不可能是这个和这个案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结果。
这个案子结得如此急切敷衍,摆明了是包庇,而包庇他的用心,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是冲他那宝贝女儿去的。
若女儿没找到心上人还罢了,但女儿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爱女如命的他怎能让皇上硬生生拆散这对鸳鸯,毁了女儿的一生?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在皇上下旨娶女儿之前,把亲事定下来。
“众爱卿心系社稷,朕心甚慰。那就听众爱卿的吧!”满意一笑,赵风道,转头看向站在殿中央的刘牧,“这件案子既然是刘提刑负责的,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吧!”
“微臣遵旨!”领会了赵风意味深长的眼神,刘牧吉拜道。
这个真相被来就是捏造的,自然不需要他真的去处置,皇上刻意让他去办,不过是想让他将此事一“瞒”到底罢了。
换一种说法,就是让他彻底终结这个案子,不必再查了。
“还有,刘提刑办案有功,赏赐黄金——”赵风欣慰地开口。送佛送到西,他这场迷案得破的大戏,可得演全了。
可黄金二字刚出口,赵风便后悔了。他声音一顿,心疼地看了看刘牧,道:
“赏赐白银十两!”
“……”群臣脸黑:
皇上,人家别的皇上一出口就百了千了的,您一出口就一个“十”,还说得那么心疼——都要抠出自古以来历代帝王中的里程碑了您!
觉察到众人鄙视的目光,赵风干咳一声,假装没看见。
不是他抠啊,是他真的穷啊。
先父在世时,国家一年赋税三千多万两白银,国库绰绰有余,谁知到了他继位,赋税收入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道减少的那些银子都跑到哪里去了。
“微臣,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牧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一次,刘牧从心底鄙视自己的虚伪——
谢个屁谢!还“隆”恩,十两银子还“隆”,隆个四舅奶奶?!这皇上真是抠出了帝王界的先河。
一出太和殿,马吉就把跟一同上朝的五王爷赵南柯生拉硬拽到了皇宫的一个角落里。
“右丞相,什么事这么紧急?”衣服被马吉的魔爪拽得离了歪斜的赵南柯一头黑线地开口。
这老头子劲儿真大,要不是自己拼命往后缩,估计能直接把他撂倒,然后像拖麻袋一样把他拖过来。
“王爷啊,请问您可是真心喜欢微臣的女儿?”马吉板着脸,郑重其事地开口。
一涉及到女儿,身为百分百纯绿色无污染的女儿奴的马吉,立即认真到骨子里。
“当然是真心。本王对竺芯的真心,天地可鉴。”
“那微臣恳请王爷,务必尽快将婚事订下,否则日久生变,璃儿恐成他人怀中之物啊!”马吉抱拳道,担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感情之事需两情相悦,”眼底划过一抹异色,赵南柯迟疑了一下,道,“丞相放心,今日我便跟竺芯表明心意,若她也同意这门亲事,本王择日便与竺芯成亲!”
“好。小女没有看错人,王爷真是个坦诚爽快之人!那微臣就回府静候佳音了。”闻言,马吉笑眯眯地开口,十分欣慰。
望着马吉离开的背影,赵南柯长叹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想早日娶琉璃过门,让她彻彻底底地成为他一个人的女人,可是……他的情敌不是别人,是自己暂时还没有能力与之抗衡,谋划了十几年的夺位大计之下要面对的,一旦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的,一国之君!
竺芯,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青楼。
“这中原的女人跟水做的似的,”阿木耶道,伸手捏了一下怀中美人的脸,“你看看,这小脸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中原女人虽好,却只适合放在屋子里娇养,我们草原上的女人,可比这些只能玩赏,不能上战场的花瓶强多了。”站在阿木耶身旁的随从道,瞥了一旁一直形影不离地看守他主仆二人的大豊护卫一眼。
那护卫不屑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大豊皇帝以为派人贴身监视,就可以防止他做什么不轨的事了,殊不知在大豊,他们大夏的人可不仅这一队来访的使团。
“叫你们这里管事的,”阿木耶懒懒开口,把怀中美人赶到一边,道,“给爷找几个大夏的姑娘来!”
“喏。”见状,几个姑娘忙退了下去。
不多时,几个戴着面纱,露着肚皮的大夏姑娘走了进来,见到几人便热情似火地扑了上来,一边围着几个人转,一边舞动腰肢转动手腕,跳起火辣辣的舞蹈。
“够劲儿,这才是爷喜欢的女人!”阿木耶大笑,将其中一个拽到怀里,伸手勾起姑娘的下巴,在她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陪爷喝一杯,爷就赏你一张银票!”
“好~~爷真是个爽快人~~”姑娘道,接过阿木耶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在大豊侍卫的注视下,接过银票,唯恐阿木耶反悔似的,忙不迭地走了。
确定无人跟踪后,女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银票,放在烛火旁炙烤,片刻后,上面出现了一行小字:刺杀赵南柯嫁祸太后,逼他谋反。
“王爷,小心!”正走在回府的路上,突然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直奔赵南柯而来。身边的护卫一声惊呼,将赵南柯拽到身后,同时拔剑出剑鞘,挡住了其中一个黑衣人迎头劈来的一剑。
“保护王爷!”护卫厉声道,其它护卫闻言,立即散成一圈,将赵南柯围在垓心。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皇亲?!”见状,赵南柯厉声道。
这里可是京城最繁华的路段,人流如织,车水马龙,随便揪出个人都可能是个将军之类的朝廷命官。
敢在这里行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而那些黑衣人确实像吃了熊心豹子胆,对赵南柯的质问恍若未闻,挥舞着长剑再次扑了上来。他们来势汹汹有组织有序,个个都是武功高手,虽然赵南柯的护卫略胜一筹,但几番对决下来,虽然手刃了刺客,却也身负重伤。
“王爷,这是从一个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护卫道,将一块令牌递到赵南柯手中。
看了眼令牌,赵南柯瞳孔一缩:
竟是,皇宫的人?!他们,已经决定对我出手了吗?!
看来,我再也不能,心慈手软了!
用力地攥紧令牌,直到那坚硬的质感刺痛掌心,赵南柯的目光也由矛盾变成了坚定:
竺芯,关于你的那件事,我不能再犹豫了……
右丞相府,琉璃闺房。
“小姐你又在发呆啊。”望着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马琉璃,小雨无奈地道,把厨房送来的糕点放在窗前的桌子上。
“青子衿,悠悠我心……”正说着,忽听小姐幽幽地说出一句话来,本来一句话没什么稀奇的,她家小姐又不是哑巴,但比文盲还文盲的她突然说出一句诗,就像公鸡下蛋一样,不得不让她这个贴身婢女感到惊奇了。
放糕点的动作一顿,小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某人念出第二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啊咧???”小雨脱口惊呼,像见到兔子的老鹰一样,张开双臂便扑了过去,“小姐小姐,你在读《诗经》吗?”
“嗯。”某人难得的一脸正经,闻言,柳眉微皱,精神全神贯注地集中在手中的那本书上,看了半晌,手指落在其中一行字上,诵读出声,“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见状,小雨嘴角抽了抽,道:
“指错了,这行是‘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是上面那一行……”
不出意外,小姐果然不认识字。